“父亲。”祁欢站在亭子外面,隔着半个花圃唤了他一声。
祁文景闻声回头。
见她站在那里,似乎没打算再往这边走,就放下茶盏,与其他人告罪一声,起身走出亭子过来。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辰儿同你母亲呢?”他问。
祁元辰年纪小,又黏祁欢这个姐姐,家里没有同龄的孩子陪他玩,通常这种场合,他都是跟屁虫一样跟着祁欢的。
这会儿没见,祁文景难免奇怪。
他这不问还好,一问……
祁欢就越是觉得他可悲又可怜。
他确实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也不算是个好父亲,但是这些年算下来,怎么也算是个平庸至极的老实人了。
现在,家快散了,危难之际媳妇儿要带着儿子女儿跑路,却独独是毫不留恋的就要舍弃他!
一个男人做到这个份上……
虽然有点自作自受,可人过中年却突如其来的妻离子散,体验一把过山车一样的人生变故,也是实惨!
祁欢收起自己不合时宜泛滥的同情心,也直接忽略掉他的问题,微微露出笑容来“永兴伯府的那位喻五郎今日登门了,我瞧着他言谈神色之间似是对二妹妹颇有几分眷恋之意,父亲不妨替妹妹留意一下。您不是与永兴伯是故交好友么,若是觉得那位五郎可靠,就尽早做主替长歌打算一下。虽说论出身,咱们可能是差了些,可是年轻貌美也是女子议亲时候的资本不是?二妹妹若是去了他家,趁着热乎劲儿,没准能嫁。”
她所说的嫁,自然指的是正妻了。
虽然有很多人家,都拿着庶女当物件,喜欢送给更高门第的人家去做填房,甚至做妾,就为了拉拢关系,甚至得些好处的……
可是在这方面,祁文景和祁正钰是完完全全的两路人。
这一点上,祁欢倒是确信,她这便宜老爹至少是个人,能送自己女儿去正经人家做妻,就绝不会随便当个物件送人。
可是——
祁文景却结结实实被她这番话给噎了一下。
要知道,喻怀瑾是他最近盯上,想等祁欢退亲之后撮合给祁欢的。
祁欢年岁到了,正好喻怀瑾还是要去放外任的,届时退婚之后就可张罗着给他们办了。
祁欢过去,跟着他在任上住几年,过几年等喻怀瑾官位升上来,他们再回京……
不仅风声过去了,也什么事儿都没耽误!
这打算,原就是极好的。
这事儿他甚至还跟杨氏商量过,杨氏虽然很谨慎的说是要先看看再说,可明显也是有几分意动的。
可是现在——
他这给嫡女精挑细选出来的女婿,跟庶女看对眼了?
虽然祁长歌的婚事,他是可以越过杨氏,自己直接拍板做主的,可现在却不敢随便应承祁欢的。
祁文景面上闪过一丝明显为难的情绪,他含糊道“喻家那个哥儿,我是看着他长大的,那孩子是极好的,但是此事……回头等我与你母亲商量了再说吧。”
祁欢知道,他不会再有机会同杨氏商量这事儿了。
但她还是微笑着点头,说“好。”
然后冲着祁文景屈膝福了福“那女儿就不打扰父亲了,先行告退。”
她转身欲走。
以往女儿身子不好,总是关在房里不出来,祁文景一个做父亲的,不能总往女儿闺房里跑,后来这几个月祁欢病好了,也愿意四处走动了,可他却又因为种种原因,总有种近乡情怯的尴尬,也不怎么回后院……
事实上,祁文景对自己的这几个孩子都很陌生。
看着祁欢此刻在她面前温顺乖巧的样子,他甚至有种恍如隔世一般的错觉。
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突然叫他心里直觉的有点不踏实。
可是——
眼前岁月静好,他也着实没觉出什么不妥来。
“欢儿。”他下意识的开口叫住祁欢。
祁欢止步回头。
祁文景走到他面前,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你是个好孩子,回头等秦家那事儿的风头过去,咱们再好生挑个人家。”
祁欢只笑了笑,没接他话茬。
祁家今日的宴席,男女宾虽是分别排的桌子,但是那抱厦里头地方够用,就摆在了同个屋檐下,只是中间以一条过道分开,男左女右,分了两边。
祁欢黏在杨氏身边,坐在里面第一桌上。
祁正钰隔着人群看在眼里,只认定她这是惶惶之时,扒着杨氏当救命稻草的。
而杨氏面色如常,还在觥筹交错间招待客人。
这女人向来如此,很是稳得住,这也不奇怪。
傍晚那会儿,他刚摆脱了秦颂,就立刻派了心腹的盯着杨氏母女,因为依着他对杨氏的了解,知道祁欢出了事情之后,杨氏的第一反应一定是会先把女儿送出去避祸的。
一来,他没想到杨氏竟狠得下心肠,计划把祁元辰也一起抢过去,二来——
杨氏和祁欢都还在府上,他直接就不觉得这种时候,杨氏会不先琢磨着保祁欢,反而有闲心先把祁元辰给偷出去了。
而且,祁元辰一个小孩子,杨氏能把她交给谁?
至于祁元辰为什么没被带来席上,杨氏跟人解释是他今天闹脾气,就不把他抱过来添乱了,这话祁正钰是不信的,他认为这是杨氏已经慌了的前奏,这会儿只顾一个祁欢就够她忙的,她该是没心思再哄孩子,这才故意没叫人把祁元辰领过来。
与此同时,男宾席那边,秦颂借着举杯与人饮酒做掩饰,也时不时侧目来瞧祁欢。
虽然那丫头镇定自若,仿佛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心里却清楚这事情有多严重,总觉得心中躁郁难平,隐隐的还透着几分懊恼和不安。
没心思应付酒桌上的人,谁敬了酒都照单全收,一杯接着一杯的饮。
祁长歌与一群姑娘坐在一桌,不好往这边凑。
席间,她也忍不住时时朝着祁欢这边张望。
傍晚那会儿祁欢的言辞举动反常,现在也不正常,她也隐隐意识到仿佛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将要发生。
但是,他们这一群人暗揣着心思,却是与大局无碍,一席晚宴吃下来,宾主尽欢,满堂和谐。
宴席散后,祁正钰亲自送了他自己的几个故交与同僚。
之后,便没再回来。
家里其他人也都忙着送客,祁欢寸步不离跟在杨氏身边,站在抱厦门口。
秦颂一直在里面坐到没什么人了,这才抖了抖袍子起身,款步踱来。
他在祁欢面前顿住脚步,眸色有些复杂的望她,“今日这事儿,本侯至少占一半的责任,不若我陪你去见长宁侯吧?”
虽然没什么立场和理由,可……
他知道,祁欢若想度过今日这一关,过程也必定九死一生,十分惨烈。
杨氏也回头看过来一眼,拧着眉头,神情狐疑之中又带几分防备——
祁欢还不曾得空跟她详述事情经过。
祁欢却还是断然拒绝了秦颂“不了,我们自家的家务事,若扯上小侯爷了便更不好收场。小侯爷的好意,祁欢心领。夜黑风高,您回府的路上小心。”
她态度又恢复如常,没了之前的咄咄逼人和莽撞犀利。
说完,便径自移开了视线,又去帮着杨氏招呼旁人。
傍晚那会儿,最初的气急败坏过后,秦颂其实也慢慢回味过来,祁欢这次大约是真被他气的很了,所以才也故意说了那些话来气他。
闹出这么大的麻烦来,确实,她再怎么生气都正常。
后来他去找祁正钰,也没法怎么解释,只就半真半假的给对方透露,他只是和祁欢闲肆意闲聊,可能是有些口不择言……
这多少表明了他的态度,却不知道——
对祁正钰能起到几分的牵制作用。
现在他若要强行留下来掺合,正如祁欢所言——
没立场也没理由,祁正钰都能义正辞严叫人把他轰出去。
秦小侯爷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却是极少遇到这样进退维谷的两难处境。
他杵在这里不动,外面庞氏带着一双儿女等了他许久不见他出来,便打发秦硕回来寻他。
秦硕此时再看祁欢,还是有种本能的心虚,缩了缩脖子,从她面前过时还特意绕了一脚,这才蹭到秦颂身边“大哥,你站这里干嘛?母亲还当你醉倒在酒桌上,出不去了呢。”
他大哥是挺冷淡的一个人,今天在祁家的宴上却来者不拒,灌了好多酒,秦硕在别的桌上都看傻眼了,可又知道他脾气,都没敢上来劝的。
此时看他站的稳稳地,目光沉毅理智,这才放心扯了扯他袖口“走啊。”
旁边的祁欢一直没再回头看他,秦颂这才被秦硕领着出了门。
外面的马车上,秦颖也趴着车窗等了许久,不满的嘟囔“大哥你怎么这么慢啊?人家都困了。”
秦颂有点魂不守舍。
庞氏才要吩咐车夫走车,秦颂却突然声音沉沉的道“我喝多了酒,这会儿有点头晕,你们先回吧,我先缓一缓。”
庞氏紧张儿子,立刻有些慌张“那就上车来吧?”
连忙就要腾地方。
秦颂摇头拒绝“吃了酒,闷在车上头晕。”
他转向秦硕“你先护送母亲和颖儿回去,我在后面走一走,醒醒酒就来。”
一家人看他眉头微蹙,脸上确实见着几分难受的模样,倒也不疑有他,只嘱咐他注意安全,也便先走了。
秦颂牵马,带着简星海,徒步慢悠悠的朝巷子外面走。
长宁侯府的大门之内,把所有客人都送出家门之后,祁欢也没急着听吩咐去外书房找祁正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