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见了,他身上之前穿的那件外袍却因她骤然一个动作自她肩头落在了地上,以这件衣裳的存在宣告那个人之前真真切切出现过的事实。
祁欢坐着又茫然的继续缓了一会儿,等到身上完全恢复了力气才起身,跨过栏杆回到了回廊上。
她弯身,将地上那件袍子捡起来,拍掉灰尘,将就着叠了叠却犯了难。
后面她还需要在宫里呆上起码两个时辰左右,这么大一件衣裳,总不能带在身上。
她要是拿着顾瞻的袍子回前院,那里几十双眼睛看着,她怎么解释?
可是想留在这回廊上,又怕今天这样的场合,他这衣裳万一被旁的居心叵测之人捡去,到时候说不清楚,没准还得引出麻烦来。
祁欢手里拿着那袍子正发愁,就见不远处的小径上有人从大花园的小径上行过。
她手里拿着件男人的衣袍,被人撞见了自是不好,就赶紧退了两步,想往廊柱后面一躲。
等再细看……
却认出那人正是昨日一早前去自家传旨的焦嬷嬷。
杨氏说过,这位嬷嬷是顾皇后心腹,并且还是看着顾瞻长大的,那就至少必定不会借机坑他才对!
她深吸一口气,赶紧走出去,沿着回廊迎上去。
“焦嬷嬷。”她喊了一声。
焦嬷嬷顿住脚步,转头看来。
祁欢于是飞快找了个出口,绕下回廊走到她跟前。
焦嬷嬷一眼认出她来,露出个笑脸“你是长宁侯府的大姑娘?”
祁欢心里其实仍有几分忐忑,顾瞻是说顾皇后不会为难她,可那也仅仅是他片面的看法,他是人家亲弟弟,顾皇后舍不得责难他,也并不代表她对旁人也都能一并宽容。
因为关系的亲疏,人人都难免会有一定程度的双标。
祁欢自己的亲娘杨氏就是最好的佐证,她做什么,杨氏都不会苛责,可是换个人,绝对变脸。
“焦嬷嬷好。”祁欢大着胆子,规规矩矩给她行礼,为了避免她有时间猜疑,当即便双手捧着将那件袍子呈上“这件衣裳是臣女方才在那回廊上捡到的,附近也没看见有旁人在,就交给嬷嬷吧。”
之前她不是从大门进的这凤鸣宫,顾皇后可能不会注意这种细节,可是她身边的人绝不会犯这么大的疏漏,祁欢觉得这位焦嬷嬷对她和顾瞻之前的行踪应该是心里有数的。
她心中略感不安和忐忑,面上只尽量维持着规矩冷静。
焦嬷嬷将她手里衣袍接了去,依旧只是笑了笑“好。”
她这样多一个字也没问,祁欢于是越发笃定她对这一切就是心里有数。
“那……”但是焦嬷嬷也再没有会出后话来,她便只能佯装无事的硬着头皮再次主动开口,“那臣女就先回院子里去了。”
焦嬷嬷道“我引你过去,顺便将这衣裳收一下。”
说话间,她抖了广袖一掩,就将搭在手上的衣裳遮住了。
“有劳嬷嬷。”
祁欢觉得她该是怕自己还会不懂规矩的到处乱跑,所以才要亲自押着自己回去。
但她是无所谓的,只要对方别为难她,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焦嬷嬷带路,将她从这竹园里领出去。
前面的大花园里,宫人往来伺候,一群打扮的光鲜亮丽的闺秀们齐聚一堂。
这会儿时间还好,顾皇后并未露面,只吩咐宫人准备了茶水点心和一些消遣用的道具。
可是一群大家闺秀,总不会在凤鸣宫里皇后娘娘的眼皮子底下斗鸡遛狗玩蹴鞠……
所以,正如顾瞻所言,她们这些人正凑在一起拼才艺呢。
面上看着是互相恭维,闹着玩的,实际上就是较劲。
当然,也有琴棋书画养养都不出挑的,如祁欢那位高家表妹高云渺,就憋屈的老老实实坐着喝茶。
焦嬷嬷只把祁欢引到这边,就在外围顿住了脚步“姑娘们都在那边,你也过去寻她们玩耍去吧,不必拘谨。”
“好,多谢焦嬷嬷指点。”祁欢再次给她施了一礼道谢。
焦嬷嬷便拿着那衣裳先走了。
她一路走,穿过前殿,进了后殿顾皇后寝宫。
凤鸣宫是后宫之中最大的一座宫殿,虽然一群姑娘在前面花园里玩闹,可是声音却传不进这座后殿。
这阵子,天已经逐渐热起来,宫人敞开着窗户,顾皇后坐在小书房的桌案后头处理宫务。
顾皇后闺名顾晚晚,嫁给皇帝那年刚满十七,正月底成的婚,年底冬月末就一举得了双胎。
当时她与皇帝也还正属新婚燕尔,正是情浓之时,加上这得的是皇帝第一个嫡子,所以皇子满月就被正式册封了太子。
如今的顾皇后,也才刚三十出头的年纪。
又因为这些年过得顺风顺水,容貌上也依旧是光彩照人的。
只是她气质沉稳,眉目间乍一看去会显得过分严肃,很有威严。
彼时,小书房里就她一个人,宫女们全都候在院子里。
听闻脚步声进来,顾皇后停笔,抬眸朝她看过来“怎么去了这么久?”
焦嬷嬷垂下袖子,露出拿在手里的衣裳。
之前顾瞻过来,自是先来见了她的,顾皇后一眼认出那是他今日穿的那件外袍,一时不解其意,不由得一愣“这是……”
焦嬷嬷道“跑了。”
顾皇后默得一时,没说话。
焦嬷嬷道“俩人在竹园的廊上说了会儿话,又坐了好一会儿,世子是个脸皮薄的,老奴也不好意思靠近去听墙根。守在那园子入口,隔着老远瞧了两眼,两人虽是私下见面,但也未有逾矩。瞧着……像是人家姑娘没那个意思。”
“那可就难办了。”顾皇后沉吟,“那小子本就是个不开窍的……”
目光又瞥见焦嬷嬷拿在手里的衣裳,就更是奇怪“那你手里这衣裳是?”
焦嬷嬷这就连表情都有点一言难尽了“俩人在那廊上隔了丈远的坐着,又都不说话,把姑娘熬困了,咱们世子爷这才偷摸解了衣裳给披了御寒。老奴瞧着他坐过去,没好意思再看,回避躲开了。结果等再回去……”
她低头看了眼手里衣裳,也是叹气“人没了,就剩件衣裳。”
她就站在竹园的入口处,倒不是为了堵顾瞻和祁欢,主要是怕大花园里有哪个不安分的乱跑,冒冒失失闯进去。
顾瞻应该是从竹林那边翻了墙,没再从这边园子里过。
焦嬷嬷又将遇见祁欢之后祁欢的言行都一一转述了一遍,最后才道“那姑娘老奴前后见了两次,要说性子木讷本分,那肯定不是,就冲着今日这行事,心眼子转的还是挺快的。而且说话做事,颇有几分条例和打算,应该是个有主意的孩子。”
至于说祁家这个姑娘为什么对攀上平国公府没什么兴趣……
虽然绝大多数人遇到这样的机会,绝对会趋之若鹜,想也不想的直接乐开了花,可是脑袋足够清醒和冷静的人是会从长远打算和权衡利弊的。
祁家的世子夫人杨氏就是不顾门第高嫁进京的,这些年她过的什么日子,外人不知道,祁欢这个她的亲生女儿却是受她耳濡目染,会进而对门不当户不对的一门婚事有所顾虑和排斥,这不足为奇。
即便有时候当浑浊已成为一种常态,也不妨碍这一片纸醉金迷之间还有一二清醒之人,想要逆流而上,去走属于自己的路。
顾皇后一时又是沉默,久久无言。
焦嬷嬷却开始犯愁,试着提醒她“需要老奴叫人去把世子爷再追回来吗?”
顾皇后回神过来,却是摆摆手道“算了,他自己不乐意,本宫还能叫人把他硬绑到席上去吗?走就走了吧。”
今日的宴席,她提前没跟顾瞻打招呼商量,但事后去叫人传口谕叫他今日过来。
想当面见见祁欢是其一,也是觉得自己这弟弟磨磨唧唧太不争气了,窗户纸一直不捅破,怎么可能有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