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钟程去网吧发邮件,他申请了一个同类的付费邮箱,用了匿名功能,预置了一小时之后发送,邮件主题为‘可长可短’,这个主题也是他们商量好的,隐喻很多,任由对方想象,总能想出符合他预期的结果。
发送之后,钟程换了一台机子,上了十分钟,没下机就离开了。
此时已是下午五点,他们忙了一天,连午饭都忘了吃,钟程忍着饥肠辘辘,先去买了一些乔装打扮的道具和几件衣服,然后带着几大包食物返回了旅馆。
这事弄妥,苏言溪的心情也放松不少,但她依然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两口粥,随后倒上一大杯酒,斜靠床头,望着窗外.阴雨绵绵的天空发呆。
越是无声无息的雨,下得越久。
苏言溪感觉这几天仿似做梦一样,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但具体到当下这一刻,却又无比真实,真实的她能清晰感受到身体的疼痛和内心的不安。
虽然她有了明确的目标和行动方案,可恐慌依然在心底漫延,她恐慌着网络,恐慌着人群和目光,恐慌着那些流言蜚语和无处不在的恶意。
她知道,在真相大白之前,这种恐慌只增不减。
下午五点五十,预置的发邮件时间终于到了,邮件成功投递到了对方邮箱中。
两人怀着复杂的心情,开始了等待。
最开始,钟程一直盯着手机,他在手机上下载了邮箱软件,一旦邮件回复,会立刻提醒。等了一个多小时,对方始终没回,钟程看得眼睛酸涩,他放下手机,走至窗前眺望远方,天空黑沉,雨线绵延,无边无际。
再回头时,钟程发现苏言溪躺在床上睡着了,他小心翼翼地替苏言溪盖上毛毯,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翻看起妹妹的记事本,脑海中浮现出他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妹妹的笑颜从此只能存在于照片和回忆中了,想到这,钟程不由红了眼眶,他轻吁一口气,合上记事本的时候,发现苏言溪翻了一个身。
当苏言溪醒来时,已是晚上九点,钟程坐在沙发上,沙发的位置挪动了,面朝门口的方向,离床也远了许多,从苏言溪的角度,只能看到钟程的后背,她很快就理解了钟程这么做的目的,她轻喊了一声钟程的名字,问他有消息了没。
“没有。”钟程扭头回望苏言溪,在微光的照耀下,他的神情看起来很平静,或者说是黯然,也许是因为漫长的等待消磨了意志,也许是因为夜晚的到来勾起了他对妹妹的缅怀之情。
“别急。”苏言溪安抚道,“这就像一场博弈,就看谁先沉不住气。我们预设的底线是明天下午,到时他还没回,我们再发邮件。先睡觉吧,我们需要充足的精力。”
“我不困,你睡吧。”钟程忽然想起什么,“我要不回去?或者去附近的旅馆再开一间房?”
苏言溪明白钟程的意思,她没想到钟程看起来大大咧咧,却还有如此心细的一面,她心里反而放松下来,说道:“不用麻烦了,你来回跑反而增加被跟踪的风险,更何况那人随时可能会回复,我们必须第一时间沟通后续。你就在这吧,不是还有一张床吗。”
钟程点了点头,张开口却没说出话,不问还好,问了反而感觉有点变味了,但那种异样感很快就消失了,毕竟对他们而言,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光是等待邮件回复,就足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了。
其实,苏言溪之所以让钟程留下,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她今天在这睡得很安稳,上午的一个多小时,晚上的两个多小时,都是无惊扰睡眠,自从徐若彤死后,她已经十多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她不确定是因为避开了记者和主播的眼目,还是钟程在这守着的缘故,不管怎样,她都不想破坏这弥足珍贵的安宁。
不久后,钟程接了一个电话,他在电话里对着对方爆了几句粗口,但听他话里的意思,却是有求于对方,应是和他妹妹的案子有关。
挂断电话后,苏言溪忍不住问:“你妹妹的案子有进展了?”
钟程气愤地道:“我一个大学同学,在派出所当户籍管理员,我托他帮我找关系,打探下内幕,他帮我打探了,目前定性的是自杀,没有专门的刑警负责。”
苏言溪安慰道:“正常的,要是随便一个人自杀警方都立案侦查的话,那再多十倍的警力估计都不够,我们得拿出实证,证明你妹妹不是自杀才行。”
钟程紧咬牙关,似是无法想通,但知道苏言溪说的是对的。
他们等了两个小时,直到晚上十一点,才关灯睡觉。
雨依然没停,不大不小,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窗棂。
苏言溪面朝窗户,钟程面朝房门,两人背对背,两张床隔了大概一米的距离。
也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的苏言溪感觉被一股大力推入了水中,水是黑色的,像泥一样粘稠,一双手从背后抱住了她,她看不见那人的脸,那人的嘴巴贴在她的耳旁,快速地念叨着什么,那人的双手勒得越来越紧,她呼吸困难,四肢动弹不得,她感觉快窒息了,拼命挣扎,陡然看见头顶上方出现了一丝亮光,她将自己的手伸向亮光,亮光之中也出现了一只手,一把拉住了她……
苏言溪尖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
几秒钟之后,她发现自己正紧抱着钟程。
钟程的两只手展开,只留一个胸膛给苏言溪靠着。
“你干什么?!”苏言溪一把推开了钟程。
“我什么都没干啊……”钟程急忙解释,“我刚睡着,就听见你在喊叫,我以为你出事了,问你你没理,你在床上发抖,我就过来看看,刚拍了你一下,你忽然坐起,一把抱住了我……事情就是这样。”
苏言溪深吸两口气,稳住心神,她知道钟程没撒谎,这种情况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还算轻的,她印象中较深的一次,她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差点摔折了脖子,还有一次更恐怖,她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门外走廊中。
“你这是怎么了?”钟程见苏言溪低垂着头,不由问道,“你刚才双腿在抽搐,脖子不停扭动,像是中邪了一样。”
“没怎么。”苏言溪不想解释,更不愿回忆,她双手压着太阳穴,问道,“几点了?”
“凌晨三点。”钟程看见苏言溪的眼睛里充盈着泪花。
“又是三点……”苏言溪记得徐若彤就是凌晨三点上吊的,这段时间,她经常会在凌晨三点左右被惊醒,要么是有人拍门,要么是骚扰电话,这个时间点,像是被诅咒了一样。
“做了个噩梦而已,接着睡吧。”苏言溪起身道,“我去洗个手。”
苏言溪进入洗手间,看着镜中的自己,苍白而憔悴,她感觉有些陌生,急忙打开水龙头,水声哗啦啦响起,那种不真实感又来了,可疼痛却愈加清晰。
一声喊叫将她拉回现实。
“他回复了!”是钟程的声音,难掩激动。
“什么?”苏言溪走了出来,钟程从床上一跃而下。
“他回复邮件了!”钟程跳到苏言溪面前,将手机举给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