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台伙计一路欠着身,引着姐弟二人来至后院,走到一间厢房门外时,他作了个揖便自行离开了。晏鹄正欲敲门,屋内却猛然传来一声杯盏砸落在地的声音。晏云棠连忙掣住他的手腕。
同时,从屋内传来女人的尖声喝骂“窠臼?俗套?呵呵!你倒是真敢说!我不过是想着,庭院里跑不出千里马,才同意让你来这练练本事。这才几日,你以为你就能驰骋四方了?谈改革?谈推陈出新?你以为这酒楼已经是你万箴的了?你能在这做个少东家,不过是因为你是我生的,是你父亲的种,莫非,你还以为是你自己有多大的能耐?呵,蠢物!哪怕你日后就是有了翻云的能力,你在我这,也覆不了雨!你就本本分分,往为娘给你指出的方向走,余下的,连在脑子里想想都是多余!以后别再让我听到这些混账话!滚吧!”
一句“滚吧”,使原本听的一愣一愣的晏云棠,顿时反应过来,拉了晏鹄就往回疯走。可惜还是慢了一步。才走出一射之地,背后就传来了木门合上的声音。晏鹄止住步子,想要回头看个究竟,晏云棠对着他的手心,狠狠掐了一把,低声喝道“别看!”
她拉着晏鹄继续往外走,身后却响起了一句幽幽的挽留“二位,留下坐坐再走吧。”
已经暴露,再装没看到没听到,也只是自欺欺人。逃不过去了,晏云棠只得止住步子。姐弟二人回头看时,只见万箴红着一双眼睛,宛如一只受伤的小白兔,却还强撑着笑颜,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未曾经过风霜。
三个人,六目相对。晏云棠禁不住破防,心里叹道就是看不了这种惨兮兮的样子啊。
万箴引着二人来到楼上的一间阁子内。这是一间不临窗的小阁子,即使是白天,屋内也显得灰蒙晦暝,采光只能经由酒楼内部的烛光进行补充,万箴也并未吩咐伙计点灯。也许,这正是他将二人带到此处的用意。昏暗的光线,才能够掩藏住一些不想被看见的东西。
三人坐下,万箴正欲呼唤酒博士,晏云棠止住他,让小乙将“醉妃醪”摆上桌,又让夏蝉将食盒里的几罐酱海鲜也一一排列在桌上,俏皮道“今日我和鹄儿就反客为主,在你家的酒楼,斗胆上一回我们的酒和佐酒小菜。还望万公子不要笑话。嗯。。就算笑话了,我也全当听不见。”
万箴被她引得笑起来,回道“你们来的正是时候,我既缺酒,也缺下酒菜,更缺酒友。”
晏云棠觉得,至少那句“缺酒友”,不是客气话。
即便才经历了一场风雨,万箴也丝毫没有失掉一点风度。他一如既往,体贴地为晏云棠姐弟斟上酒,又把几罐酱海鲜的盖子打开,摆在二人都能轻易夹到的位置,这才给自己倒上酒,倒的几乎满溢出来,然后又开始劝酒劝菜,三人共同小酌起来。
晏云棠和晏鹄领教过“醉妃醪”的厉害,每一口都是浅浅地啜饮。反观万箴,虽有晏云棠的提醒在先,浅斟慢酌,却是没有的事。也许是初生牛犊,也许是有意为之,他的每一口,都是半盏入喉。酒过三旬,万箴已经上脸了,酒液将他的眼睛和脸颊,染上了一层红霜。
大概是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万箴撇开那些无甚趣味的闲话,转而看似不经意地问道“真是惭愧。。方才家母的话,想必二位。。都听到了吧?”
晏云棠连忙摇头摆手,回道“不曾听见!我们才到,万公子就出来了。”
万箴听了,直直地盯着晏云棠,眼神里充满了感激。随即,释然一笑,直白地说道“云棠姑娘体贴,万某。。多谢姑娘用心。其实,姑娘也不必为我遮掩,我早就习惯今日这样的奚落了。从小到大,母亲向来是这般待我,也从不担心被外人看到我的狼狈。恰恰是。。我的狼狈被越多人看去,母亲好似就越舒心。”
才相识不久,贸然吐出如此私隐的家事,这在晏云棠看来,多少有些唐突了。可想到他此时已有几分醉意,又表示理解。望着他落寞和自嘲的神情,晏云棠和晏鹄都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开了口又该说什么。
这时,万箴突然想起什么,叫来伙计,让其上了四盘小菜。细看时,有炙腰子,炒肺,炒瓠瓜和腌梨条。万箴招呼二人,看着他们每样尝了一口,双眼放着光,切切问道“味道如何?”
晏云棠和晏鹄不知他是何意,依言一一尝过之后,点点头,异口同声道“不错。”晏鹄又补充了一句“虽都是些常见的小菜,可比平日在饭铺吃过的味道更好。”
“嗯。。”万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又缓缓解释道“儿时我想走仕途,八岁便考了童生,谁知母亲却说,有意让我承继父亲的产业。到了十五岁,母亲安排我在酒坊学习酿酒工艺,学的差不多了,后来父亲又让我来丰乐楼,跟着他学习打理酒楼,前前后后算下来。。也有两年多的时间了。父亲倒是经常鼓励我,教导我,要有自己的主见,凡事要有自己的思考。可是我的主见和我的思考,在母亲那。。却回回碰壁,无论我说什么,都是错的。”
晏云棠暗自纳罕他对我们。。也太坦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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