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晏云棠已经离开杭州六年了。
六年间,往来于汴京和杭州的书信络绎不绝,其中几乎每月都有一封,是属于唐母和晏云棠的。
一日,唐母正在吃早饭,却见着唐文与慌慌张张地跑到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呼救“祖母!祖母快去看看吧!母亲在打白芸,我劝不住,大家都劝不住!可再不收手,就要闹出人命了!”
唐母连忙放下碗箸,叫过吴妈妈,随着唐文与前往王丽笈的院子,边走边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唐文与气喘吁吁地答道“孙女也是从母亲的叱骂中,得到了一点只言片语的意思,串起来大概是说,母亲一早到瀚哥儿屋里,要叫瀚哥儿陪着她去鸡鸣寺烧香,可任妈妈在门口又敲又喊,都无人应门。。母亲觉得奇怪,就在门外高声威胁,说瀚哥儿若再不开门,就让人撞门。然后。。门就开了。。门后站着衣衫不整的瀚哥儿,床边。。还跪着一个白芸,也是衣衫不整。。”
“哪个白芸?”
“就是瀚哥儿屋里的一个洒扫女使。平日里见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起了歪心思,总是擅自做些分外之事。好几次我撞见她在书房给瀚哥儿研墨,两个人有说有笑,勾勾搭搭。。我提醒过几次,她表面上应承,却阳奉阴违,背过面去依旧不改。。然后就演变成今天这样了。”
唐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唐文与一面搀着唐母往前走,一面继续说道“母亲见了他们那副光景,岂能不生气?二话不说,一把抓起白芸的头发就往院子里拖,扯落了一地的发丝。。又让人把她按在板凳上,命小厮找来几寸厚的板子,上来就打。我闻讯赶到的时候,白芸下身的衣物上。。都隐隐透出了血渍。。我怕打出事儿来,母亲不肯听我的劝,孙女只能来请祖母了。”
说着,三人已经抵达王丽笈的院子门口。只见满院之人,除了正趾高气昂、破口大骂的王丽笈,和正在挥着板子的一名小厮,其余的人都仿佛雕塑一般,纷纷垂首侍立,不敢发出一点响动。王丽笈的陪嫁任妈妈,似乎也挨了训,正垂头丧气地在角落站着,旁边还站着同样垂头丧气的,王丽笈的两个贴身女使,青蔓和青藤。
王丽笈口不择言,气急败坏地对着正在挨板子的白芸骂道“你个骚蹄子,狐狸精!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性,什么身份!区区一个贱婢也敢勾引我的儿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王大娘子是什么人物,还想在我的眼皮底下动歪心思!”
唐母不远不近地瞅着,趴在板凳上的白芸看似已经奄奄一息,翻着白眼,口中还在气若游丝地嗫嚅着什么。唐文瀚在一旁木讷地站着,也低着头不敢吱声。
“停手!”吴妈妈在唐母的示意下,出言制止挥板子的小厮。
唐母走近,望着王丽笈,劝道“原是一个小丫头,凭她能闹出多大的动静来?也值得你动这么大的肝火?让她挨几个板子,知道利害就行了,没必要打出人命。若传了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对唐家也不好。”
王丽笈狠狠瞪了一眼搀着唐母的唐文与,低骂“死丫头!谁让你多事了?”
唐母正想说话护着唐文与,王丽笈干巴巴地回了唐母一句“母亲,今天这事,您就别管了。”
唐母的劝说对正在气头上的王丽笈来说,丝毫不起作用。她没有任何要收敛的意思,指着那小厮嚷道“谁让你停了,给我继续打!不过就是个买来的奴才,打死了,我也吃不了官司!给我狠狠地打!”
那小厮得了命令,只能继续挥板子。可这一回,板子落在白芸身上,没有产生任何反响。打人的小厮看情况觉得不妙,便俯下身探了探白芸的气息。这一探,吓得他连连倒退,扔掉手中的板子,跪在地上大呼“断气了!不好了!断气了!”
唐母探头细看,瞅见白芸下身模糊着一片血污,七窍正往外缓缓流出血注。唐母大骇,忙揽过唐文与,祖孙二人一起撇过头,不敢再看。
唐母惊魂未定,瞥到此时的王丽笈仍旧是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唐母气极,大呼道“唐少谦,你给滚我出来!”
话音落下,唐少谦从书房钻了出来,一路弯着腰弓着背,来到唐母面前,战战兢兢地唤出一声“母亲。。”
唐母瞪着他,厉声喝道“一家之主,竟然畏缩到如此地步,纵容地她简直无法无天!眼里毫无尊长不说,还闹出一条人命!我素来知道你这个媳妇厉害,往后这个家又是要给你们的,所以一直以来,她小事上弄权,我也不曾说过什么。可想不到啊!蝼蚁尚且偷生,你这媳妇。。竟然视人命还不如草芥。。”
“母亲。。”
唐母又转头看向王丽笈,痛心疾首地问道“孩儿啊,临崖立马收缰晚,船到江心补漏迟。你看看那边被打死的丫头,她才多大一点,如此惨状,你到此刻都不觉得自己有半点儿错吗?”
白芸的断气,带走了王丽笈心里的一部分怒气。她如愿以偿,冷哼一声“这个打脊的贱婢,就是一个骚狐狸精,勾引我们瀚哥儿,想把他教坏,我打死她还是便宜了她!”
唐母愣愣地看着她说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末了,她又问唐少谦“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母亲。。”唐少谦除了会喊娘,什么话都不会说了。
唐母再次摇了摇头。她灰心丧气地说道“好,很好。从今往后,万事你们随意,这个家,我今日就彻底交给你们,杭州的产业我也交给你们,盘的活盘不活,全看你们夫妻自己的造化。我这把老骨头,就走的远远儿的,眼不见为净。”
撂完话,唐母头也不回,搀上吴妈妈径直离去。
中途临时起意,又转而来到唐容的院子。见唐容正在用剪子剪绢花,唐母余怒未消,责备道“你倒是有闲情雅致,那边都闹出了人命,还这般悠闲自在。”
亚兰前脚才回来,向唐容汇报了发生在王丽笈院子里的事,此时,知道唐母心里有气,唐容没有把责备当真。她放下剪子,过来迎了唐母坐下,又吩咐女使去给唐母盛一碗莲子汤,然后才回道“坐得住坐不住,横竖那个院子里的事,我都是说不上话的。嫂嫂连母亲的话都不听,何况是我的呢?”
唐母冷冷一笑,道“当初,看着我们家与王家祖上的情谊,我作主让你大哥哥与他们家连了姻。李延吉和宫里那位李贤妃娘娘,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为人和善,都是赤心纯良之辈,没想到。。隔壁那房出来的。。竟然是这样的人。你嫂嫂和她那个娘家哥哥,都是一言难尽啊。”
唐容从女使手中接过莲子汤,奉给唐母,一边为她拍着背,以作安抚,一边听她继续说道“这个家我再待着,也没什么意思,老都老了,何必再给自己找些闲气受。家也好,杭州的产业也好,我都交给他们夫妻自去折腾。我盘算着,也不用再待来日,一会儿就着人收拾行装,一切打点好之后,我不日便上汴京。”
说到此处,唐母凝神望着唐容,问道“汴京的那点产业,虽说比不上杭州,但是也不差,从此以后,我亲自去打理照看,也放心一些。只是。。不知你们夫妻,如何打算?”
唐容未经片刻犹豫,想也不想就回道“我们自然是跟着母亲的,母亲在哪,我们就在哪。这个家,母亲在的时候,嫂嫂尚且视我们如无物,何况日后母亲不在。况且,我们又怎么放心让您一个人去汴京呢?官人娶了我,就是母亲的半子,母亲放心,您的后半生都由我们来孝敬照顾。”
唐母听完,勉力一笑,欣慰地点点头。母女二人又絮叨了一阵,唐母才回了院子,各自整理行装。
一月后。
临水阁院子里,晏云棠正陪着皮皮跑来跑去地玩闹,流萤突然来报,说唐母来汴京了,此时正在前厅坐着。晏云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面问七问八,一面忙忙地带上钟妈妈等人,一起往前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