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走后,唐母眼看天色已晚,料定唐宜夫妇是不便久留的,遂吩咐下人把事先备好的物品摆好,准备给晏云棠“试晬”。
正屋中间摆了一张极大的黑漆藤编榻,榻上放满了各色物品,有笔砚、文房书籍、官诰、算秤升斗、杯盏、道释经卷、女工针线、钱陌、日常物件等等。唐宜抱着晏云棠,将她放在藤榻面前,待其抓取。
几个时辰以来,晏云棠如众星宠月般,流转在各色怀里,被抱了又抱,摸了又摸,完全没工夫去喝一口奶,还要给众人表演她的绝技,微笑大笑呵呵笑。她此时早已饥肠辘辘,却无人知晓。
晏云棠双手扒着榻沿,左瞅瞅,右望望,看着将她和藤榻紧紧围在内圈的大人们,人人眼里都闪烁着期待的光彩,晏云棠不知从何下手,只能回之以痴痴的傻笑。正踟躇着,她突然瞥到榻的一角,竟然摆着一盘果子糕点,肚子随即咕嘟一声,发起了进食的号角。她受到了召唤,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一块乳糕就往嘴里送。
众人见状,先是一愣,随即哄堂大笑。唐母一边笑一边说“好,好,能吃是福,你就跟着外祖母,吃上一辈子吧。”
满满一屋子人,又谈笑了一回,才渐次散去。
翌日,唐母先遣了钟妈妈去打听白承景的住处,然后随礼拜访,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便和钟妈妈来到李宅带上胡氏和李炎,一同前往六安庄去求医。唐母见这李炎面容俊秀,倒像个女娃娃似的。两扇漆黑纤长的睫毛,借着日光,在眼睑下打出了两道长长的阴影,长得颇让人喜爱。但是确实如胡氏所言,仿佛得了心症,明明是最闹腾的年纪,他却一路上一言不发。
车马停下之后,刚下车,面前出现一家医馆,占着四个铺面,正中挂着“白家医馆”的门头,里面郎中和抓药小生有数名,生药熟药都有。唐母一行四人刚出现在医馆门口,一个郎中便迎了出来。此人虽年逾五十,但是并不见体缩背驼之态,是个一表不凡的老者。
他笑盈盈地翩翩而至,彼此打过招呼后,他定定地瞅着唐母。直到氛围有一丝尴尬,唐母轻轻地嗽了一声,他顿时反应过来,对她感慨一句“云妹妹,多年未见,你也老了。”
唐母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回道“我们已有三十几年没见了吧?我便是天天吃仙丹,也不能不老呀。”
“二十九年了。”他又感慨一句。
唐母听了,竟露出了少女般的羞态,也不好意思再回话。白承景说完,也自知失言,不便再延续这个话题,从感慨中抽身,招呼大家进医馆内的诊室坐下。
一番询问之后,白承景给李炎把了脉,又浑身检查了一遍,然后才对胡氏说“令孙身体并无大碍,想必是日前受了惊吓,致使邪风入体,在心中郁结不去。嗯,无需服药。你们也不必过分心忧,从明日起,我每隔五日去府上,为令孙施针,我每次去府上时,不要让人打扰,由我和令孙独处一个时辰,说些闲话,这邪风心病慢慢就好了。”
胡氏得了话,感激不迭。众人又叙了一回旧,话了一回天南地北,便告辞了。
汴京大内,仁明殿。
派往杭州母家的两个嬷嬷,办完了事,此时恭敬地垂手侍立,正等着回李贤妃的话,屋内加上小长海统共只有四个人。只听李贤妃问道“此行可顺利?”
其中一个嬷嬷回道“回秉娘娘,顺利。五皇子已经交给娘娘的母亲。老太太让我们传话给娘娘,让娘娘尽管放心,她老人家绝不会走漏风声,而且会竭力治好小皇子。”一旁的另一个嬷嬷补充道“我们按照娘娘的吩咐,一路上一行人都是乔装,路上也并未与生人接触交谈,此行定是无人知晓的,请娘娘放心。”
李贤妃点点头,她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可是一想到赵琰从此与她分隔两地,她又不免忧伤惆怅。这时,小长海突然跪下,殷切地说道“娘娘,那日我说的话都是真的!真的是六皇子带人,把那长蛇故意扔到我们皇子面前!如果不是我眼疾手快,拿棍子把蛇叉到了笼子里,这会儿五皇子恐怕就不只是惊风失语了!娘娘,您为什么不跟陛下说明实情呢?”
李贤妃听完,不假思索,厉声喝止了小长海“住嘴,我当日就跟你说了,这些话切勿再提。”长海噘着嘴,一脸委屈,但是也不敢再出声。
长海自然是不懂,明明有内情,为何要打碎了牙,往自己肚里吞。但是李贤妃洞若观火。贾贵妃家世显赫,其兄长贾忠,现今虽然任着个没有什么实权的武职,但是袭了其父的辅国大将军,在朝廷也有不少官员拥护他。皇帝固然疼爱赵琰,但是也不会因为长海一个小内侍的话,就去处置六皇子和贾贵妃。李贤妃深知,她如果把长海的话告诉了皇帝,不仅徒增陛下的困扰,事情一旦外露,还会引出贾贵妃的嫉恨,后患,恐怕就会穷穷无尽了。
李贤妃不放心,又吩咐众人“我和陛下都已经有了决断,你们对外都只称五皇子因病需要静养,皇上着人送出了宫,在别苑将养调息,有专人伺候,也有禁军守护,不需他们担忧。”众人听了,都点头称是,而后退下。
只剩李贤妃,独自坐在榻上,长吁短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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