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又逢重阳节刚过。无论是官门侯府,还是豪门富室,亦或是平头百姓家中,都还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盆盆菊栽。唐宅前庭后院里,更是摆满了各色秋菊,有花色繁多、花球爆盆的“千头菊”,有形态各异的单瓣、重瓣的“百日菊”,有金光灿灿,花朵密密麻麻的“金鸡菊”,有小巧可爱、五颜六色的“蓝目菊”,也有花瓣粉白、花蕊浅红,给人婉约之感的“木香菊”,更有“万寿菊”、“金铃菊”、“喜容菊”等等各色各异菊花,数不胜数。
这日,是晏云棠一岁生辰,阖宅上上下下的人,都在为了晚间的筵席忙碌着。虽说仍旧在国丧中,但时隔一年,杭州又离皇城山高水远的,加之听闻晏家也打算,给晏鹄办个体面的周岁宴,唐母更加觉得不能亏了晏云棠,早几日就给亲朋好友都下了请帖,预备今日好好热闹一番。
院子里忙碌得连奶妈都被叫过去帮忙了,只剩下一名女使,留在屋内看护着晏云棠。晏云棠平躺在正屋的榻中间,小小一个人儿,比身旁的案几大不了多少。这一年来,晏云棠委身在这小小的身体里,过的那是何等的憋屈啊。想说说话,奈何舌头不能随意舒卷,也怕吓倒了众人;想跑一跑跳一跳,无奈四肢骨头,软得愣是支撑不住。也就是近一两个月,身体才终于勉强跟上了思维的节奏。说话姑且能较为利索地成词成句了,走路呢,也可以跌跌撞撞晃上一小段距离了。虽然晏云棠以前是个比较宅的姑娘,但是历经了近一年行动不由自己的日子,近来显得异常活跃。
此刻,晏云棠想着前几天,外祖母命人预备了抓周的物品,那我应该抓个什么东西。。比较合适呢?
她尚未想明白,在这男尊女卑的古时社会,她一个女子将来能做点什么。不过,她倒是有一个很清晰的前提,那就是她不想为了学习,童年就过的太辛苦。但是她估摸着无论自己抓个什么,依着唐母的脾性和对她的喜爱,大概率是不会在意什么女子男子的区别,唐母会不惜重金,悉心栽培她。
一时,她犯了难。抓个笔墨纸砚吧,她虽平时爱看书,但看的也不是经史子集一类,万一日后天天被逼着背古文写诗词可怎么办?抓个算盘秤砣吧,唐家刚好是做生意的,唐母肯定最是高兴,日后天天被逼着学算数做生意怎么办?抓个针线笸箩吧,她又确实没兴趣。晏云棠叹了口长气,就这么想着想着,慢慢睡着了。
晏云棠在睡梦中被吵醒,睁眼一看,原来是晏怀珉和唐宜来了。唐宜走过来,抱起晏云棠,夫妇二人无限怜爱地逗着她说话。唐母在一旁微笑地看着,问“那边筵席未散,你们夫妇是主人家,就这样过来了,果真合适吗?”
晏怀珉一边让晏云棠捏着他的食指玩,一边回道“岳母放心,那边都打点好了,有家母和舍弟夫妇二人,作陪招待,不妨事。”
唐母满面笑容地点点头,说“那咱们就去外头用饭吧,席面早都备好了,客人们也都就坐了,你们俩抱着棠儿过去吧。”
于是,众人一起来到前厅用饭。席上,宾客们推杯换盏,几轮黄汤下肚,有几桌已经开始猜拳行令,好不热闹。
一个女使在王丽笈身边耳语了一阵,门口还有个小厮等着。王丽笈听完,打发了女使后,来到唐母身边悄声说“母亲,我表嫂来了,说是有事找您相商,这边席面都吃的差不多了,也不方便把人请过来,我让小厮引着她去前厅了。”
唐母听完,不知所谓的“有事相商”,是有什么事。她一径猜测着,一径由钟妈妈陪着来到了前厅。
王丽笈口中的表嫂,正是如今圣眷正浓的李贤妃的母亲,胡海兰,也是韩素云已经过世的结拜姐姐,王玉拂的儿媳。如今,胡氏长子李延吉继承了家业,目前是杭州最大的茶商。
唐母来到前厅,只见这胡海兰四十开外,跟唐母年纪相仿,举止端庄,面庞清秀。见唐母来了,胡氏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朝唐母行了个屈膝礼,道“姨母康安。”
唐母笑吟吟地拉着胡氏坐下,请胡氏吃茶。
二人吃了一回茶,胡氏放下茶盏,一脸愧疚地对唐母说“姨母,今日早些时候我已经预备好车马,要过府上来看棠儿的。只因前些时候,一个远房亲戚与我们商议好,要将他的小孙儿过继到我家大郎名下,偏不巧,他们今日把孩子给送过来了。”
唐母听了,摆摆手,大度地回道“多大点事,也值得你挂在心上?家中有事,自然得先办妥贴了。棠儿一个小孩子家家,你什么时候想看,什么时候尽管来便是。”
胡氏听了,方舒展了笑颜,一时又说“姨母,外甥媳妇儿还有件事,想烦请姨母帮忙。”
唐母听见胡氏开口请自己帮忙,心下才了然,问道“什么事,你说。”
胡氏欲要开口,又顿了顿,只是面露难色地看着唐母。钟妈妈见状,立马会意,带着女使婆子们,从屋内退出,遣散了众人后,钟妈妈又把门从外边合上。唐母见一切妥当,才说“你说吧。”
胡氏便开了口“姨母,今日送到我家来的这孩子,本名叫王炎,过继到大郎名下,日后就叫李炎了。炎儿今年满了6岁,这之前据说是个十分聪明机灵的孩子,活泼好动。但是两月前受了惊吓,卧床半月,成日高烧不止,郎中看了说是惊风,遍请了名医都不中用。这孩子烧退以后,整日只是闷闷地坐着,也不说话,像变了个人似的。”
“哎哟,是吗?”唐母作出半是惊奇半是怜悯的神情。
胡氏叹了口气,继续道“我旧时曾经听婆母提起,姨母昔年曾有个儿时好友,他父亲是在太医局学过医的。据闻这位伯父也是深得其父真传,医术精湛,大小方脉和产科都拿手,尤其还擅长祝由之术。我想着既然药石无效,想必这病根是长在了心上,烦请姨母出面,去请这位伯父,为我的小孙儿施以祝由之法,以除心病。”
唐母听完,明白了胡氏此行的缘由。胡氏口中的这位伯父,名叫白承景,早年间差点与唐母定亲,后来因为其父去了太医局学医,一家人迁去了汴京,定亲一事也便没了下文。近几年听说白承景携妻儿老小,回杭州开了家医馆,但是前情尴尬,两家也未曾来往。今日听这胡氏言辞恳切,唐母也不便推脱,只得应了她,明日一同前往。二人又喝了一盏茶,说了一回话,胡氏将所带之礼呈给唐母,去后院看了棠儿一面,便带着陪同的家仆,一道回了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