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教用钥匙打开二零九号监室的铁门,里面齐刷刷的站着两排人,众声高呼管教好。管教用手指着我:“除了睡觉洗漱和吃东西之外,任何时候都要戴好口罩,听懂了吗?”“听懂了。”“嗯,进去。”我进到门里面,我听到关门的声音,听到锁门的声音,我站在门口不知所措。他们每个人都拿出一个塑料小凳在自己刚才站立的床头坐下,他们都剃的光头,他们都在看我,对我指指点点。这里面很大,可能有一百来个平方,很高,最高处大概有七八米高,在我的正前方有一道铁门,铁门的上方是个摄像头,摄像头上方挂着一个大电视,电视的左边有一个时钟,铁门的左边是洗漱台,铁门的右边是蹲坑,铁门的后面肯定就是风场了。这里面摆了两排十六张单人铁床,每张床靠着的墙上都贴着很大的编号,每张床上的被子都叠的还算整齐。我默数了一下,这里算上我有十四个人,每个人都穿着蓝色马甲,只有一个人穿的是黄色马甲,他除了马甲的颜色不同,脚上还戴着脚镣,我听拘留所的人讲过,他这样的应该就是在等待最高法院复核的死刑犯,他看起来很年轻,可能还不到三十岁。我被人踢了一下,是我旁边坐在一号床前面的人,他做了个手势,示意我蹲下。他应该就是二零九的监室长,我蹲在他的面前,他大概四十多岁。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戏谑与调侃:“什么罪名?”我想了一下:“抢劫。”“有几个同案?”“一个。”“抢的什么东西?”“黄金手链。”“可以呀,胆子蛮大的嘛。你以前有没有坐过牢?”“没有。”“你们能不能给老子安静一点?”他突然偏头吼了一嗓子,大家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我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在向我展示他的权威。“叫什么名字?”“鱼知淼。”“哪里人?”“金安的。”“不是吧,金安哪里的?”“大湾镇的。”看来是遇见老乡了,我偷偷的松了一口气。“哇靠,我在这里关了两三年,今天终于碰到一个金安的。兄弟,我叫刘健,是杨庄镇的。”“哦,健哥。”“还健什么哥呢?现在应该叫贱人还差不多。”刘健抬手指了指:“七号床的被子和床单都很干净,你就睡七号床。”我点了点头:“好。”“兄弟,这里有这里的规矩,我们虽然是老乡,但是也要按规矩来。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分工,你既然是新来的,就要从洗蹲坑倒垃圾开始,不过你放心,这里很公平,只要有新人进来,马上就让新人顶替你,床位也是一样的,有人搬走了就按顺序往前挪。你今天晚上要开始值班,这里是两个人一起值班,一个班是两个小时,一共有五个班,晚上四个班,中午一个班。”“行,可以,健哥你安排就是了。”刘健从身后的床头柜里摸了一包烟出来,遮掩着递给我:“收好了,烟在这里是违禁品,被监控看到了会有人来找麻烦的。”我赶紧把烟装到上衣口袋里:“健哥,那就感谢了!”“打火机在八号床的床垫下面,要用了自己去拿,抽烟就蹲在坑上对着墙抽,动作小一点,不要搞得太明显。”
我把衣物放进七号床的床头柜里,我发现床的所有边角都是圆的,我仔细看了一下,连门框的墙角和洗漱台的边角也都是圆的。六号床头坐着的人递给我一个塑料小凳,我接过来在七号床头坐下,八号床就在右手边,我伸手掀开床垫,下面果然有个打火机。我已经二十几天没抽烟了,抽了一口就上头,晕晕乎乎的。烟还没抽完,风门开了,大家都提着凳子往风场走,还有人端盆拿碗,原来是午饭时间到了。我生平第一次站在所谓的风场里面,也是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囚徒的含义,这个风场有五十平米大小,墙壁差不多有五米高,墙顶覆盖着拇指粗的螺纹钢织成的网,是真正做到了插翅难逃。风场的墙壁上也装了两个摄像头,肯定是不会存在监控死角,风场里有两个水龙头,水龙头下有两个小水池,风场的角落也有一个蹲坑,蹲坑同样是没有任何遮挡。这里的伙食比拘留所提高了一个档次,米饭不再是发黄的陈年糙米,菜里面也有了咸味,而且菜汤上也可以看到有漂浮的油花。他们很多人都有订菜,订菜的都是几个人合伙吃饭,刘健也有订菜,他是跟穿黄马甲的合伙吃饭,他送了我十袋萝卜丝和十根火腿肠。这里打饭打菜有人负责,洗菜盆洗饭盆有人负责,拖地扫地也有人负责,一切都好像是规规矩矩,处处都好像是井井有条。吃完饭睡午觉,有两个人一头一尾相对的坐在中间的过道上值班,我憋着尿全无睡意,干脆起床替他们其中一个值班,这样也好找机会悄悄解决。广播里播放音乐提醒午睡结束,大家都简单的收拾一下床铺,然后拿出小凳子坐在自己的床头,他们有的人看书,有的人抠脚丫,有的人撑着脑袋继续睡觉。坐在六号床头的人递了一本厚厚的玄幻给我,他笑着告诉我现在是学习时间,他大概五十多岁,我认为他是个好人。
五点钟的时候风门打开,吃完晚饭大家都在风场洗澡洗衣服。男人们赤条条的聚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喜欢拿**来开玩笑,总是喜欢调侃别人的形状和大小,我虽然很不喜欢,但是这里的任何事情都无法逃避,我只能把自己装的好像一点都不介意。六点半的时候协警带着“内牢”站在门口收垃圾,垃圾早就用塑料袋封好,我急忙提出去放到“内牢”的拖车上。几分钟之后,一个协警站在电视的上方点名,他站的地方是个很大的窗口,用钢筋网覆盖,我一直以为那里只是墙壁上开了个很大的通风窗口而已,现在才知道这监室的上面是有一圈通道可以行走的,而这窗口显然也是为了能够更好的观察监室里的情况特意设计的。点完名之后广播里提醒各监室开会,大家都拿出小凳子坐在自己的床头,全部面向监室长。刘健大马金刀的靠墙坐着,问大家想要来个什么娱乐节目,大家都说想看点过瘾的。刘健点名让李全国给大家跳个舞,坐在六号床头的人站起来把衣服脱光,跳了一段不堪入目的**艳舞,大家哄笑着鼓掌。刘健让李全国再唱首歌,李全国光着屁股唱了一首《你的样子》,唱的还很用情。我猜李全国已经这样表演了很多次,要不然也不会这么顺从与熟练,我不敢想象,如果别人这样对我,我又该怎样。七点钟准时收看新闻联播,广播里要求大家坐好坐整齐,一再强调司法厅和监管局会在这个时间段联网抽查监控,希望大家忍耐半小时,积极维护荆楚看守所的良好形象。新闻联播结束,大家一哄而散,有的躺到床上继续看电视,有的原地跑步锻炼身体,有的摆上棋盘开始下象棋,刘健大声喊我,跟我招手,我赶紧过去。“兄弟,一不小心就短了一天阳寿,怎么样,感觉还可以吧?”“可以,有健哥你的关照当然可以。”“都是难兄难弟,能关照的肯定是要关照的。”刘健递了个槟榔过来,我摆了摆手:“这个东西我吃不了,一吃就脸红心跳,发热出汗。”刘健笑了两下:“不吃也好,槟榔在这里属于奢侈品,比烟还难搞到。”“健哥,这里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打个电话出去?”“有,跟管教把关系搞好了打个电话还是没有问题的。”“那要怎样才能跟管教搞好关系?”“你找管教多买几次烟,关系自然就搞好了。”“哦,烟该怎么买,好不好买?”“买烟必须要找本监室的管教买,我们监室的管教姓王,他会主动找你谈话的,到时候你直接跟他说。不过你自己心里要有数,这里烟的价格是正常价格的三倍,并且没有太差的烟,最差的都是两百一条,也就是说我们最少要花六百才能拿到一条烟。”“那要用什么方式付钱呢?”“管教会找个机会让你给家里人打电话把事情交待清楚,然后管教再跟你的家里人单独联系。”“这么复杂吗?那其它东西好不好买?”刘健指了指他身后嵌在墙上的一个小小的显示屏:“这上面可以自动购物,用指纹解锁,触摸点击,然后再指纹付款。这上面的东西还比较齐全,一般的日用品和小吃零食都可以买到,每半个月会有两天时间购物,然后由管教带着“内牢”统一发放。”“价格怎么样,贵不贵?”“只是比外面稍微贵一点点,还是可以接受的。”“订菜呢,是怎么个订法?”“订菜也是半个月订一次,到时间会有协警来统计,订菜只能订全餐,也就是中晚两餐加十五天。这里的荤菜是三十一份,素菜是二十一份,分量还可以,味道嘛,比免费的要强一点。”“健哥,你每个月大概开销多少?”“两三千吧。”“哦,你这消费能力也够厉害的。健哥,你的案子怎么样,判了没有?”“早就判了,但是我的几个同案一直在上诉,听说可能会有一点变化,不过我不抱任何幻想。”刘健把手搭到我的肩膀上:“那个李全国是个中学老师,也是个禽兽,他把他班上的女学生睡了好几个,这种人不要理他,最好是连话都不要跟他说。”我连连点头:“好,健哥,我知道了。”刘健拉我去抽烟,我们刚刚蹲下,烟都还没点着,下象棋的打起来了,一对一的单挑变成两个打一个,越打越厉害,满监室的追着打。刘健把烟收起来笑嘻嘻的看热闹,一点都没有要劝架的意思,广播里开始叫喊不准打架,但是没人理会。铁门打开,冲进来两个管教四个协警,他们拿着橡胶警棍把三个打架的一顿猛打,三个打架的马上就双手抱头老老实实的蹲在地上。一个管教用对讲机讲话,让值班室的人拿三副十斤重的脚镣进来,很快就有三个协警拿着脚镣进来直接给三个打架的戴上。一个管教说要将这三个打架的隔开,他吩咐几个协警把其中的两个架了出去。刘健凑到我耳边,他说这里打架很常见,但是能不动手最好是不要动手,如果真要动手,必须要速战速决,一定不能像这三个家伙你追我赶的大吼大叫。
铁门打开,大家赶紧靠床站成两排,齐声高呼管教好。管教走进来,他大概不到五十岁,胖乎乎的,他递了副手铐给我,我很识趣的把自己铐上。管教给那个打架的把脚镣解了,再把脚镣递给我,让我拿着。我跟着管教进了谈话室,里面有一把审讯用的铁座椅,铁座椅对面是一个办公桌,办公桌上有电脑。管教从我手里接过脚镣,我没有等他指示,直接到铁座椅上坐好。管教在我对面坐下,敲了几下键盘:“我姓王,二零九归我管,这两天我事情比较多,所以到今天才找你谈话。怎么样,里面没有人为难你吧?”“没有,二零九蛮好的,大家都蛮友善。”“嗯,友善就好。那你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难?有就说出来,我尽量帮你解决。”“哦,是有点困难,王管教,我想有烟抽,看您可不可以帮我解决一下?”王管教笑了两声:“这我怎么帮你解决?烟在里面属于违禁品,看守所是有明文规定的。”“您就帮帮忙吧,您肯定有办法的。”王管教又笑了两声:“行情都了解了吧?”我点头:“了解,了解。”王管教把我带到了图书室,让我说个号码给他,我说了我大姐家的座机号码。王管教拿出手机输入号码,等电话拨通之后递给我,嘱咐我说话小声一点。“喂,哪位?”是大姐接的电话。“大姐,是我,鱼知淼。”“你在哪里?是不是出来了?”“没有,我在看守所里。”“你呀你,你怎么会做这种事呢?你知不知道爸妈都快被你气死了?”“我不能跟你说太多,我用的是看守所王管教的电话,我要请王管教帮我办事,办事要花一千多块钱,王管教会跟你联系,你到时候按王管教的意思办就行了。你们千万不要给我找什么律师,也不要想着乱找什么关系,知道吗?”“嗯,好,我记住了。我问你,你的案子大概会是什么结果你自己清不清楚?”“我不清楚,我只能等,好了大姐,就这样,不说了。”我把电话还给王管教,王管教点了一支烟递给我:“这里的书不少嘞,要不要带几本回去?”“王管教,我还有个事想麻烦您?”“嗯,你说说看?”“我的电话被扣在青龙派出所,我想请您帮个忙,从我的电话里找个号码出来,您放心,我一定会感谢您的。”“你还真是太看得起我了,这种高难度的事凭我的能力怎么可能办得到呢?”我以为这是个很简单的事,没想到他会拒绝的这么干脆。“那您能不能让我再给刚才的号码说几句话,就几句话,绝对不会超过一分钟。”王管教稍微考虑了一下:“行,长话短说,不要搞得太复杂了。”王管教把电话接通了才递给我。“大姐,我还有个事要你帮我。”“什么事?”“你能不能去深圳的一家医院帮我找个人?”“我跟你姐夫忙都忙不过来,哪还有时间去什么深圳,再说现在疫情又很严重,你叫我怎么敢到处乱跑呢?要不我问一下你二姐跟三姐,看她们谁有时间去?”我一向都不怎么会求人,我没有再说什么,把电话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