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将近一炷香的工夫,这帮苍蝇般的地痞终于陆续离开了。罗少卿压着火儿,推着只剩下俩口袋的独轮车继续前行。过了大院和曲折的的走廊后,可以看到一条长长的队伍等待在门口——都是从附近的村子里赶过来“赎罪”的。有人挑着山笋,有人拿着布料,也有扛着面粉口袋的,其中不乏一些罗少卿熟悉的面孔。但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队伍虽然长,但极少有喧哗吵闹的声音,仿佛一支送殡的队伍,充满了沉闷压抑的气息。
时间一点点流逝,长队如同蜗牛一样缓缓移动。将近正午的时候,罗少卿才推着独轮车走进教堂的正门。整个教堂就是一个放大版的教会学院,大尖顶上雕刻着“天火降世”的浮雕。玉石雕刻的圣伯像正对着大门——足足有三四个人那么高,无论进来的人怎么努力抬头,都看不到圣伯像的容貌,据说是因为:人不能直面圣伯的威严。四周一共有十六根柱子支撑着教堂,中央四根尤其巨大,罗少卿粗估了一下,大概三个成年人才能合抱过来。柱子上,祭坛上,油灯不计其数,罗少卿在上学时听人说过:教堂一天用的油足够一个平常人家吃两个月!而周围的墙壁上还贴上了一层金箔,在明黄色的灯光下显得熠熠生辉。这些罗少卿在教会学院的时候早就看腻了,心里连点波动都没有。相比起来,还是那些教士们正在做的事情更吸引他的眼球。
虽然进了教堂的门,但这并不代表轮到他们“赎罪”了,前面还有一位扛着面口袋的老汉正在等着给面粉过秤。只见几个修士将面口袋团团围住,七手八脚地翻腾着里面的面粉,仿佛有人把他们祖宗的牌位藏到了口袋里。过了不一会儿,只听某个修士一声惊叫:“这里1其他几名修士跟着齐声欢呼了起来,旁边的老汉身子一震,脸色“刷”一下变得苍白如纸。此时几个修士已经站起身来,其中一位仿佛捏着珠宝似的,小心翼翼地把手指递到老汉眼前,气势汹汹地说道:“孙大爷!跟您说过多少次了!给圣伯享用的东西怎么能有石子呢?这种东西供奉上去,咱们都要遭天罚的呀1
说着,他转身向圣伯像跪下,口中念念有词:“无上的圣伯大人,刁民无知,在赎罪的面粉里掺了石子。为了您的纯洁,善良,至高无上,请允许我代替您承受这被污染的面粉!望您宽恕我的罪过1说着话,脸上还流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仿佛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勉强把这袋面粉收下一般。旁边的老汉已经是浑身发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圣伯大人啊!小民绝不是故意掺进石子的!我家只有这么一点粮食了,您老人家发发慈悲,宽恕我这一次的罪过吧1
一旁的修士不由分说地把老汉拽了起来,口中叫到:“哎呀你这老头!你知道我吃了这肮脏的面粉会损失多少修为吗?我已经请求圣伯宽恕你的无知的罪过了,怎么着还想趁机把这个月的赎罪钱逃了?告诉你!十斤面粉,少一两都不行!不然火刑架伺候!出去!出去1
旁边的修士一拥而上,把连连哀求的老汉轰出了教堂。罗少卿早就想过去狠狠地给那些修士几拳,虽然早就听说教堂的修士们不是好人,却没想到欺负人到了这种令人发指的地步!但是芸秀死死地拽住他的左手,看着母亲哀告般的眼神,罗少卿只能再次压下心中的火气,将独轮车推到刚刚收下了一袋面粉的修士身边。
和刚才如出一辙,又是一堆修士围上来挑挑拣拣。罗少卿在旁边冷眼看着,早上装袋的时候他还奇怪,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把麸子挑了一遍又一遍,现在他总算是知道了,稍微有点石头沙砾之类的东西混进去,这一大袋子麦麸失去了过秤的资格,更别提用去“赎罪”了。
这些修士们忙活了半天,始终是找不到一星半点的沙砾,只好悻悻地作罢。罗少卿暗自松了口气,这下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了吧,按照教堂规定,十斤粮食抵一次“赎罪”钱,这两大口袋怎么说也得有二十来斤,横看竖看都是绰绰有余了。就在这时,只见两个修士提起一袋麦麸就扔到了教堂中央的秤上,由于他们扔的力道太大了,落到秤上的口袋一歪,麸子如水一般哗哗地流淌出来。周围的修士都如瞬间失明一般,谁也不去管那些落在地上的麸子,而是自顾自地抓起第二袋如法炮制。随着“哗啦”一声,又是一大片麦麸散落到了地上。等到麦麸的流动终于停止时,一个修士才像模像样地抓起秤杆比划了两下,说道:“八斤七两,算你九斤吧!罗家大婶,麻烦您再取一斤过来吧1
芸秀面色如土,却只能唯唯诺诺地应承着,转身朝门口走去,一旁的罗少卿却是再也忍受不住,一甩手吼了起来:“哎!你们长眼睛了没有?!那么两大口袋面你们告诉我只有九斤?你这是哪门子的称法?”
修士们都微笑不语,芸秀赶紧扑过来抓住儿子的手臂,一个劲地把他往外拽:“儿子咱别说了!不就是一斤粮食吗?咱拿去就是了……”“妈你起开1罗少卿粗暴地甩开了芸秀的,现在他正在气头上,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再取?怎么着再让门口那帮兔崽子拿走一大半?再让这帮子狗杂碎骗走另一半?今天我就把话撂这儿了!爱要要不爱要拉到!想再揩我们一回油啊?没门1
芸秀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旁边的修士们反而笑得更加灿烂。几个修士仿佛打哑谜一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个人站出来说道:“算啦算啦!无知是你的原罪,圣伯会宽恕你我的。那一斤粮食也不用交啦,下个月记得交齐就好。”
罗少卿反而愣住了,他没想到事情居然能如此顺利地解决。但是无论如何,自己的抗议取得了成果,他也就不再追究,得意洋洋地拉着母亲出去了。
走在土路上,罗少卿的心情大好,仿佛自己刚刚拯救了世界一般炫耀着自己的功绩:“我就知道那帮杂碎吃软怕硬!妈你就是太软弱,多急几回眼他们就老实了!妈你说是不是?妈?”罗少卿这才注意到,从教堂出来到现在,芸秀一句话都没说过,不禁有些奇怪,“妈?怎么了?我哪儿做的不……”
罗少卿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黑影一闪,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了他鼻子上,就在他哎呦一声捂住鼻子的时候,后脑勺又被什么砸了一下。罗少卿只觉得脑袋里“轰轰”直响,身子如同面条般软了下去。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咱们罗家大少爷啊?”天旋地转中,罗少卿听到了成如豹的声音,土路旁边都是庄稼地,看来这帮人早就埋伏在旁边等着自己呢,“罗大少爷可是真威风啊,说什么来着?门口那帮兔崽子对吧,哪帮兔崽子啊?啊?”
说话间,罗少卿的胸口又挨了一脚,这一脚直接就把他踢闭了气,身子弓成了虾米状。接着,更多的拳脚从四面八方袭来,夹杂着辱骂声,芸秀的尖叫声和成如豹那极富穿透力的尖嗓门:“你这小娘们儿,穿这么风骚,是不是在勾引本大爷啊?好!本大爷就如了你的愿1接着,芸秀的尖叫声大了好几倍,期间还夹杂着成如豹的淫笑。
“不!不要1罗少卿又惊又怒,他试图站起身来,但四面八方包围上来的拳脚不让他有这个机会,自始至终,他都只能在土地上不断打滚,哀叫。
“住手1一声霹雳般的大吼突如其来,让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罗少卿艰难地抬起头,透过周围人腿间的缝隙朝外看去,罗大乘提着一把菜刀,定定地立在前方不远处,花白色的头发随风舞动,仿佛一头拦路的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