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使君瞥着萧钦之,冷哼一声。
而徐邈和赵芸菲则是会心一笑,华安不解,悄声询问,徐邈一一细说北雅集上,谢太守与颜中正争论萧钦之的“书”与“诗”,谁为先?
萧钦之无一丝慌张,早从阿姐那里得知,程英最是擅长书法,故今日较艺,八九不离十,程英定是择书法,一切都在预料中,并未故意托大。
程英想也不想,捋起袖子,提笔就写最擅长的《熹平石经》,一顿笔走游龙,笔尖起舞,在纸上留下了一个个汉隶体字。
蔡邕的《熹平石经》,全篇共计500多字,分多块碑刻,一张纸只能容纳两碑,故不消一会儿,程英就收笔完工。
理於义穷理尽性以至
易六画而成章也□天
臧之帝出乎震齐乎巽
人南面而听天下乡明
物之所归也故曰劳乎
肴和顺於道德而理於
分阳迭用柔刚故易六
之乾以君子坤以臧之
见南方之卦也圣人南
之卦也劳卦也万物之
程英先动笔,故赵文渊和华使君皆来旁观,待写完,只见半寸见方的汉隶体字,工工整整写满了一整张左伯纸,密集而不乱,间距控制得当,字体方整平正。
《熹平石经》是汉隶成熟期中方整平正风格的典型代表,标准的古隶,用笔讲究方圆兼备,刚柔并济,端美雄健,雍容华贵,恢弘如宫殿庙宇高楼。
而程英的汉隶可远观,却不可细究,显然只得其表面,未深得要髓,下笔之力虚于浮表,未能力透纸背,这就导致整幅作品像是一个花架子,空有其表,实则绵软无力。
程英犹不自知,写完后,满意的打量了一眼作品,发现胜似往日,见华使君和赵文渊在背后,赶紧侧开一个身位,拱手笑道:“在下拙作,见笑了。”
华使君淡淡说道:“不错,已经初窥门径,力道须得足一些,蔡邕的字重在势,你以得其形,已然不俗。”
赵文渊一眼就看出了弊端,待细看后,不禁露出一丝嘲笑,对华使君的点评不以置理,这等俗字,说是书法,倒不如说是画作,乃是画字。
而另一边,萧钦之也已经写好收笔,程英随着华使君与赵文渊一同移步前来,远见纸上写了一首陌生的五言诗作,名《登无锡枫林渡-咏怀》。
赵文渊双手将诗作张在胸前,当即诵读道:
“潇潇落叶枫,飒飒秋风同。”
“角逐春万里,深藏阔与红。”
“三十逢河西,四十又河东。”
“人无一世青,莫欺少年穷。”
诗作吟诵完毕,赵文渊目露精光,看向萧钦之,当即大赞道:“好!当真是好,比你先前的三首都要好。三十河西,四十河东,人生际遇,孰能难料,或起伏,或低沉,当如这枫林渡口落叶枫,落魄于春风中,难与万花争艳,然而待繁花落尽时,却能与秋风共起舞,方才露出阔与红。”
“人无一世英明,也无繁华一世,起起伏伏皆过客,岂可看低少年乎?少年意气,载负雄心,厚积薄发,动须相应,亦如这落叶枫与秋风共舞,自当喊上一句‘莫欺少年穷’,此谓之大善矣!”
萧钦之拱手行礼,谦逊道:“赵长吏谬赞了。”
赵文渊看过了诗,自然明白萧钦之现在的心境,以及要表达的愤慨,暗道:“华氏狗眼看低我北人,却被我北地少年打脸,岂非乐事,便送你一份造化,好教南貉子羞愧。”
言道:“萧钦之,你凭此诗一首,可扬名天下矣。”
华使君和程英未想方才点评《熹平石经》时,赵文渊一言不发,此时端着萧钦之的诗作,却是长篇大论,极尽夸奖之词,异常意外,连说道:
“较的是书法,如何?”
赵文渊抿嘴含笑,一时激动,单就顾着自己欣赏,却是忘记还有两人,只一眼扫过整幅作品,顿时心惊,不免又赞叹道:“此楷书,独树一帜,自出心意,极好。”
程英与华使君前来看,只见笔画圆润、厚重且饱满,从钟繇的楷书中来,又区别于当世的楷书,当得是自成一派,与《熹平石经》相比较,结果不言而喻。
当然,萧钦之的颜楷才的三分功力,眼尖的赵文渊自是看出,点评道:“虽是出新,但功力远远不够,用笔肥厚而不均,内含筋骨而不深,劲健洒脱而不顺,笔力雄健而无力,丰泽厚实而患贫,念你方才十几岁,便有此功力,已然不凡,如不骄不躁,辛苦耕耘书法,必有你名。”
又道:“入品字无疑。”
萧钦之一一记下,心道:“这个赵长吏是个懂书法的,句句点到要害处。”说道:“感谢赵长吏赐评。”
赵文渊手指着留空处,笑嘻嘻的说道:“落款,莫忘了落款。”
萧钦之瞬间领会,拿起笔就留下了款,卷好诗作,双手递给了赵长吏,可怜身后的徐邈真真眼红了好一阵儿,终归是吞了吞口水,眼睁睁看着赵长吏收入囊中。
赵文渊还不忘怼一嘴自感颜面大失而一脸臊红的程英,看着萧钦之,笑道:“你阿姐有你这个阿弟,以后怕是难嫁人了,哈哈——”随后辞退华使君,扬长而去。
华使君嫌恶的看了一眼程英,心道:“连个寒门子都不如,几十年白活了。”又一脸阴郁的看了看淡定自若的萧钦之,却是没什么办法。
只是,萧钦之完全不惧,无视了程英,迎上了华使君阴郁的目光,拱手道:“打扰华使君清修了。
又道:“承蒙贵府数年来,对家姐好生照料,感激不尽。然今事以俱毕,两家结言,再无其他,自当携家姐共返,有缘再会。”
华使君被堵了一嗓子眼话,气的背着身,一脸的怒容,挥袖道:“请!”
萧氏十几人,带着箫藴之,以及数千卷书,浩浩汤汤从华园走出,过东城,在穿过繁华的西城,到达枫林渡口,而偌大的华园,前来相送的唯有华安、徐邈、赵芸菲三人。
这般大阵仗,一路引得无锡城许多人瞩目,经过好事者相传,方才得知乃是萧氏大娘子与华氏和离,而那首新鲜的诗作《登无锡枫林渡-咏怀》,也随之传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