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黄医生从桌子上拿出一张非常大的图纸,图纸旁边还有一叠又一叠照片。他不时的微笑起来,我看见他黄色的牙齿以及十分丑陋的舌苔。似乎他刚刚吃了鲱鱼罐头,因此嘴巴里散发出一股臭味。但我猜想他在吃完了鲱鱼罐头之后一定刷了牙,因为那股臭味里面还含有着一股牙膏的清香。
他将图纸展开并放在我面前,图纸上面用铅笔画着许多简约图案,浅黄色的小道纵横交错,一栋又一栋的屋子沿着小路或者大道排开,绿色的树。我还看到了苹果林子,看到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桔子林,看到了河湾。我一眼就看出了图上所画的地方无非就是我现在所居住的那块区域。医生哼哼唧唧的说着我听不懂的话,他有时总是会自言自语。这好像是许多老年人的习惯。不一会儿他似乎才把自己理不乱剪还断了思绪给整好,然后微笑着问我:“我想考一考你,你能够认出这幅地图上的所有建筑和景观吗?”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
“金麦子,请问这是什么地方?”他一边说的时候一边将铅笔的笔芯对着这一栋灰色的房子。
“那是我家,也就是现在我和哥哥妈妈一起住的地方。”
“好极了。”
”那么这里是哪里?”老头说着说着就将铅笔的笔芯划到了河湾那个地方。
“那是河湾。”我回答。
“棒极了1老头说。
“我去过那里,那个女孩——那个叫做桔子的女孩曾经和我一起到过那个地方,我们看到了河湾处的码头,我们还看到了一头驴,那是一头拥有着马脸的驴,它就独自得站在草地那里。可等我们到达河弯时,那头毛驴就消失不见了。我还听说之前河弯处还会举行各种各样的周末派对,到那时那地方还会有许多许多的旅客。”
“你似乎很聪明。”医生说着说着晃了晃脑袋,“你比我想象的更聪明。”
“谢谢。”我冷淡的回答。
接着医生将那团类似于地图的纸叠好,再缓缓的放到一个抽屉里。这时我也注意到了桌子上的一叠又一叠的照片,不一会儿之后医生就继续这一款游戏——他将照片里的图片放在我面前,我起先看到了一只狗。
“你认识它吗?”
“认识,还是常常趴在家里花园的那只狗,不过看起来它总是心情低落而且要就快死了的模样。”
“那他呢?”医生说到这里将一幅大约十二三岁孩子的照片摆放到我面前——就是一个白嫩脸庞的男孩。他拥有着浅褐色的头发,圆圆挺挺的鼻子下面是一张小小的嘴巴,他那一张虽说方正但脸颊圆嘟嘟的脸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有点朦胧。我估计这张照片拍下的时间时是下午——没有人比我对阳光更熟悉了,洒在他脸上以及背后墙上的橘黄色的阳光也显得有点微弱和沮丧,我甚至可以看出阳光气喘吁吁的那副沮丧模样。男孩在微笑着,那是天真而又烂漫的笑,在我看来那笑容就好像是夏天的灿烂开放的向日葵。我看到他的眼睛里的笑容,那淡淡的眼圈令他看起来像熊猫,但与此同时我看到他的脸庞异乎寻常的胖肿起来,那并非是因为摄入太多热量而产生的胖,而是看起来更像是因为疾病而产生的浮肿。
这是一个看起来生了病的男孩。
我估计他快死了,这时候我心里突然产生一股邪念和含义——他只是一个死人,一个死人。我突然有一种想仰着头哈哈大笑的冲动,但最后我还是克制住了这种冲动。毫无疑问,他应该就是那个已经死去的男孩。突然之间,我所有的怜悯所有的同情所有的祈祷所有的渴望全部消失了。在那一刻,我甚至希望这个男孩永永远远的死去,他就应该被深深的埋在泥土地里,和那几只不知好歹的跳入坑里的青蛙以及一大帮蛆虫蚯蚓永生永世的在一起。因为我意识到就是这个家伙带走了我母亲的,我哥哥的以及那个叫做桔子的女孩的爱,并且还带给了这些人如今无限的的痛苦。一个死去的人不应该还让活着的人那么的痛苦和怀念,他更不应该夺走我本应该得到的爱。一想到这里,我就恨不得将面前的男孩给勒s。可我想到这里的时候,咔嚓的一声,我浑身瘫软下去,脑袋也开始短路。
“机器人不应该s人,更不能有s人的念头,这便是机器人的三大法则之一。”刻在那一刻,我确确实实的产生了想要杀死放在我面前的图片里的男孩的念头,于是我短路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感到浑身十分的疲倦,肌肉酸痛,我感到我手臂以及大腿的关节处正在嗡嗡作响,而且我的大脑昏昏沉沉的,这种昏昏沉沉的感觉就好像是一个人刚刚午睡醒来后脑袋里装满水的感觉。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母亲正站在我旁边睁大一双眼睛担忧的看着我,但同时我看到了她嘴角那不屑而又讽刺的笑容,仿佛再说我活该。这时候我的眼睛被强烈的白光照的感到刺痛,好一会儿之后我才缓过来。哥哥就坐在不远处的凳子那里看着一本书,那是一本他似乎永远也不会看完的书。就在这档口,门被一把推开,我听到了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
“我可怜的金麦子!抱抱1是桔子,她一边心疼的说一边走了进来。桔子的那一头乌黑的秀发不时的晃荡起来,当时她穿的是一件白色的干净的不得了的裙子,身上还发着一股成熟的柠檬的味道。她一边用怜悯的语气说着一边走向我来,然后缓缓的弯下腰去张开双臂拥抱了我,我微笑着晃了晃脑袋向她打了个招呼。
“我可怜的金麦子,你没事吧?”女孩温柔的说着。
尽管我浑身还很酸痛并且脑袋也昏昏涨涨,但我还是振奋了一下精神之后用稍微响亮的声音说:“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们机器人的身体没那么脆弱,只要修复修复就好了,不会死掉的。”我苦笑着说。可我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觉得似乎有点不妥,因为我看到母亲的脸顿时变得惨白而忧郁起来,她的那双眼晴里充满着绝望的同时还在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仿佛在对我进行着无言的诅咒。
“是的啊,人是会死的,只有你们这些冷冰冰的机器人才不会死。”母亲近乎自言自语。
一时间,空气凝固了起来,哥哥缓缓的转过头来看着我们几个,然后他哼唧了一下,似乎在冷笑,然后又缓缓地将视线转移到那本书上。阳光透过窗玻璃洒了进来,不过那几缕阳光显得十分微弱,估计是因为外面过于浓的雾霾。我听见风哗哗的将窗帘给吹动,一股消毒酒精的气味扑面而来,这是和家里面的酒精味道相同的气味,不过医院里的酒精味显得更加浓郁。我浑身上下感到寒冷,我的皮肤在不停的收缩,一股干巴巴的如同龟裂的奇异感觉布满我的全身皮肤。
这时屋外走进一个满脸胡渣,短短头发,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他径直往床边走来,脸上还露着微笑。他走到床边之后我跟母亲叽里咕噜的说了几段话,大致聊了聊我的情况。
“情况还好,毕竟这是机器人,坏了还能修,不过希望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因为这会磨损机器人——长此以往难免使得他们出现故障或者损伤。”男人一边说一边用真挚的目光看着母亲。
母亲在一旁微笑着点头。
“为什么?我是说他为什么会突然短路?”母亲好奇地问。
这时候我的内心感到紧张,我害怕的哆哆嗦嗦地将视线转移到白色的床单上,一只手不停的拧着床边一角。
“这个,这件事我要和你单独谈谈。”男人说,母亲在一旁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就跟着这个男医生一起走向门外,最后消失在屋子门口。
这时候哥哥放下手里的书,他松了一口气,“原来你也会生病,真奇怪,我还以为你是那种钢铁之身,五毒不侵呢。”
“从理论上来说的确如此,我不会害怕细菌或者其他的人类病毒,但我会因为某种原则而短路,也有可能中了电脑病毒。”我有气无力的回答。
哥哥露出了一阵诡异的微笑,然后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我歪了一下脑袋不再说话。
母亲正站在一个小窗户旁边和医生交流,医生喋喋不休,母亲在一旁认认真真的听,但她的脸色越变越差,最后她的脸色惨白的几乎像是一张白纸,眼神里的怒火渐渐的浇灭了,一股沮丧的情绪在她的眉角眼梢处蔓开。
“也许我的执念太深了,可记忆这玩意有时候就是很奇怪,最初的日子里我痛苦的几乎以泪洗面,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记忆也渐渐变得模糊和平淡了。但生活处处充满关于过去的细节,一个不小心,一道洪水接着一道洪水就会再掀起回忆里面所有的波涛汹涌,或许还是我太固执了啊1母亲感叹着说。
医生继续说完几句话之后就微笑着告辞了,只留下母亲站在发出耀眼白光的窗户边一动不动,她的眼神迷离,而且透露出一股像鹅毛一般浅浅的哀伤。母亲就这样保持在原来的位置,她没有做出任何的动作,而是一动不动的矗立在原来的地方。几分钟后,她抬头往窗外更远方的地方看去,城市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喧哗声更是是像海浪一样一刻不停地反反复复的有规律性的拍打着码头。在那一刻,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眼神里充满落寞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