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顶盖的是红色瓦片。
由于风吹日晒,鲜红的瓦片已经慢慢转暗了,有些还爬满了青苔。
房子坐南朝北,里面用木板隔开,形成了东西向各两间房。
婆婆睡在东边前面那间房,而到了我六七岁的时候,我就被婆婆逼着和她分开睡了,我睡在西边前面那间房。
中间是厅堂,穿过厅堂,后面就是灶房。
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赣中地区的房子基本上都是这种构造。
青堆山上总共就只有七户人家,后面两排都一个样,每排三户。
唯有我家的房子,看起来不伦不类,或者说别具一格。
我家的房子,独独在第一排正中间,并且东南方向,对着桃山。
我的婆婆姓孟,村里人都叫她--孟婆婆。
婆婆其实不老,皮肤也很好,没有一点皱纹,看上去顶多三十岁。
只是她不喜欢打扮自己,一头乌黑齐脖颈的中发剪得整整齐齐,用个发箍随意的往后一推,就这样箍在一起,严然一副农村裹脚老太太的发饰。
当然了,婆婆并没有裹脚。
可村里的老人却总说,婆婆的年纪其实已经很大了,甚至比段炬爷爷都要老。
可究竟婆婆有多少岁了,又没人说的上来。
在我的印象中,婆婆穿的衣服都是自己手工缝制的。
她最喜欢穿一件湖蓝色的短褂,扣子还是向右斜开的。裤子喜欢穿暗色的长裤,当然,扣子也是向右开。
这身打扮只有村里七老八十的老奶奶,才这样穿。而婆婆每天都是这身行头,几十年如一日。
我家的厅堂和灶房是由木板做的神龛隔开的,神龛两旁做了两道门,可以进到后面的灶房。
按正常来讲,一般别人家的神龛上供着的是各式各样的观音菩萨,或是各种佛像,或是自己家已故亲人的灵位。
一般会在每月阴历的初一、十五的大清早,点上香,烧些纸钱,往神龛上摆些贡品。
贡品很简单,一般是当天清早煮熟饭后,首先拿香碗盛一碗高高堆起成圆锥形状的“满饭”。
满饭上插一根筷子,再往筷子里穿三块油豆腐。这三块油豆腐,就是所谓的“菜”了。
有的人还会在边上,摆出一些水果。当然,这些贡品也就是意思意思。
无论是满饭,还是“菜”,抑或是那些水果,最后都装进了自家人的肚子里。
而我婆婆却从来不这样做。
婆婆在神龛上供的不是什么菩萨,也不是什么佛像,更不是什么先人的遗像。
我甚至从来没听婆婆说起过,她有除了我以外的亲人。
婆婆在神龛上供着的只有一个莲花底座,底座上却什么都没有。
我小的时候经常会问:
“婆婆,婆婆,那莲花上面站的是观音菩萨吗?别人家的都是有观音菩萨站在上面。”
每次婆婆都是轻轻的拍着我的头,笑而不语。
神龛上虽然仅仅只有一个莲花底座,可我记得很清楚,每月阴历的初七这天晚上,婆婆都要拿出贡品摆在神龛上。
贡品远比别人家的要丰盛。
每次固定好的,要有一只鸡,一只鸭。有时还会有鱼和牛蛙,有时还会摆上米酒和水果。
然后在神龛上的香炉里点三支香,在神龛下跪着,烧三张纸钱。
最后站在门口,对着桃山的方向三作揖,又在门口同样的点三支香,烧三张纸钱。
嘴里还念念有词的样子,而说的是什么,却只有她自己知道:
“请圣尊享用!请圣尊享用-…”
我小时候每次看到婆婆摆出这些贡品,都会天真的以为这些东西迟早都是会拿来我和婆婆自己享用的,因为别人家的贡品最后也都是自己吃掉的。
但是,每次初七的晚上,婆婆一摆好贡品,都会逼着我早早的进自己房间睡觉,还不忘嘱咐我说:
“好好睡!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也不许偷看。”
那时我还小,进了自己房间倒头就呼呼大睡,哪里听的到什么声音啊,更不会想着要去偷看了。
到了第二天,也就是初八的早上,我一早就起来去看那些贡品还在不在。可神龛上早就被婆婆收拾干净了,贡品也没有了。
我就问婆婆:
“那些贡品呢?”
“晚上被野猫叼走了1
婆婆总是轻描淡写地敷衍我。
不管婆婆说的是真是假,我终究是没有像别人家一样,吃到那些被什么神仙菩萨“吃剩”下的贡品。
到我十岁的时候,我就多了个心眼。
有一回初七的晚上,婆婆摆好贡品又逼着我回房睡觉。
我就在床上装睡。
等到了深夜,我在被子里真的听到外面厅堂里有动静。
难道真的有猫啊狗啊的,在偷吃神龛上的贡品?或者是真的有什么神仙、菩萨什么的?
我越想越害怕,战战兢兢地下了床,想要开门去看个究竟。
可没想到,婆婆竟然在外面把门锁死了。
我只是在门缝里看到:
一个背影,一身白衣,一头白发,盘腿而坐,正在尽情的享用着神龛上的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