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晏专注地望着祖父,想看看他是否也会流露出对当年的后悔。
然而,没有。
萧培轻摇着蒲扇,淡笑:“你说先帝不适合坐那个位子,那我问你,何谓适合?雄才大略,睿智贤明?还是,至少脑子要正常?”
这种排调调侃当朝陛下的对话,若是被传到明面上,只怕整个萧家都要遭受灭族之祸。
萧清晏没有接话,天生痴傻是一种身不由己的不幸,没必要拿他人的不幸来取笑。
萧培说道:“在我看来,先帝就是当时最适合的人选,若说比他头脑正常,乃至聪颖机智的皇子王孙,当时有太多了,他们身后各有阵营,皆有实力,都对大位虎视眈眈,可无论他们当中哪一位坐上那个至尊之位,都无法让其他竞争者心悦臣服,诸王相争,各自为营,大晋江山又会如何?”
他似笑非笑地睨着萧清晏。
萧清晏沉声说道:“反叛割据,四分五裂。”
她眉睫微动,眼神忽如清泉流淌,一片清明。
萧培:“先帝的确思维鲁钝,讷于言语,但他有一点是其他人都及不上的。”
萧清晏道:“他是嫡长子。”
“不错,皇位承继,立嫡立长,自古皆然,先帝既是嫡,也是长,他更是高宗皇帝钦定的储君,他继承皇位名正言顺,其他人再是不平,也只能俯首称臣。”
萧清晏明白,“名正言顺”这四个字是一种天下默认的铁律。
纵然是那些乱臣贼子谋朝篡位,也要设计一套合理的说辞摆在台面上,让自己的行径符合这条大家默认的铁律,否则便永远都是名不正言不顺,始终给敌人攻讦讨伐的借口。
正如怀帝继位之后的历史,那些觊觎皇位的皇子王孙,很多都不甘心对一个傻儿俯首称臣,可最终无一例外都被扣上了谋反的罪名,败于名不正,言不顺。
萧培自傲地笑了笑:“人生如棋,落子无悔,我萧培对于自己的决定从不后悔,当初不悔,而今依然。”
萧清晏仿佛看到了祖父年轻时的意气风发,这位有着惊世之才的老人的确有资格傲气,他让大晋朝四分五裂的悲剧延迟了数十年。
“后悔,我也并非没有,”萧培忽而含笑看向她,别有深意地问,“希和,你可知祖父后悔的是什么?”
萧清晏望进祖父的眼底,两双一模一样的凤眸,清贵疏冷,同样的深不见底,同样的暗潮涌动。
她莞尔一笑,自信,容华似玉,可说出的话却字字带着杀伐:“您后悔的是,没有为先帝废杀杨氏,另立新后。”
“哈哈哈哈……”萧培大笑了起来,似开怀,似欣慰。
可他后来将蒲扇盖在了脸上,遮住了满眼的凄惶落寞。
祖父主宰朝堂,翻云覆雨,他将每一个文臣武将全都算计在股掌之间,可他唯独算漏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萧清晏垂首,把玩着手上的墨玉扳指,光亮的玉面上依稀映出了她的脸。
所以说,无论何时,都不应该轻视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