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芒的眼睛在夜色中清亮得惊人,像流水淳淳,像含着一点眼泪,却那样寂静,背后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田云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早知道会被制止,只能悲哀地自嘲笑笑:「我知道,但你应该不再想听。」
句芒握紧衣角:「之所以法律不允许,就是因为违反社会化的性结构和道德结构,为主流社会不容。在许多国家的法律也禁止这种感情发生。作为法律的工作者,更应该遵守公理和秩序,主流的秩序,就是真理。」
田云绛垂眸看着她,风将他身上的墨色风衣衣带吹得飘起:「法律本来就是人为制定的,不是主流所认同的观点,就是非法秩序,有时候我会在想,这到底对不影响他人的部分非法秩序公不公平?作为法律工作者,难道你就没有思考过这一点吗?」
句芒只是觉得不平,她泪盈于睫:「我不想说那些,可是为什么你对霜霜就是哥哥,对我不能是?」
田云绛毫不犹豫:「因为我见过她,期待过她,从始至终她就是欢欢,但我没有见过你。」
句芒倔强地看着他,却控制不住地流泪,其中的心酸不是谁都明白:「田云绛,我这些年过得很辛苦,我很渴望有家,有家人可以依靠,这一切得来不易,我不想失去。」
她用力地用手掌去擦眼泪,擦得脸都发红,一双清丽的眼睛含泪却倔强:「对我来说,孰轻孰重,一向都是分明的。」
田云绛却只能看着她在流泪,紧紧捏着手里皱巴巴的烟盒,不能伸手去替她擦。
他们的距离,也只到这里了。
他恍然间觉得自己很可笑,可是她的逃避也是承认,可笑的不止他一个人。
句芒的眼底有泪光,却更有斩断一切的决绝:「我一直都是很清楚自己要什么的人,所以我不可能为了非法秩序放弃一切,你明白吗?」
田云绛把烟盒扔进垃圾桶里:「我当然不能要求你跨出公序良俗。」
句芒却忽然道:「如果只能选一个妹妹,你选谁?」
他的声音温柔一如从前,此刻却是无奈与两难:「句芒,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句芒泪盈于睫:「你对她真的像哥哥,可不可以对我也这样?」
田云绛连自欺欺人都不想:「做不到。」
是她说家里只有哥哥是不用她讨好的人,待在哥哥身边有安全感,是她无意识地依赖哥哥。
现在也是她为了那些公序良俗要拉开距离,那些制定主流秩序的人为她做过什么?而他无条件地站在她这边,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一直在她身边,却只听见她说非法秩序。
田云绛喝醉了,那些没喝醉时不敢想的事情一下子都有涌上来。
句芒哽咽道:「田云绛,你注意到了吗,我和这个家格格不入,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价值观,都只有霜霜能理解我。」
田云绛眸色浓重,翻涌着深海。:
句芒在黑暗中迎着对面微弱的亮光,脸上拂着乱发,失望又不甘:「就像你们是为了理想而走向政法,而我是因为没有钱,所以学政法,穷人靠知识翻身最好的两条途径,一是从医,二是律师,所以我现在是政法系,可实际上我和你们都不一样。」
她既落魄又骄傲,像无论如何不愿意低头的鸿鹄:「我二十多岁了,还什么都没有,我住过学校教室,饿到整整三天只喝自来水充饥,一直到十八岁以前都没有穿过非社会捐赠的衣物。吃饱穿暖有地方住,对我来说已经很幸福了,这就是法律的意义,是我必须遵守主流秩序的原因,你明白吗?」
田云绛的酒早就被风吹醒了大半,听见她的话只觉得钻心的疼,那些年她过得苦的时候,他根本没能帮过她。
他握紧拳,自嘲道:「也好,这样也好。」
而邓华莲听着阳台一直嗡嗡的,她过来一看,两个孩子站得远远的,句芒还哭着。
邓华莲一下心疼了,伸手就打了田云绛一下:「干什么呢,你不知道让着点妹妹啊,你还把妹妹气哭了。」
她的力道不大,拍下去的那一刻,田云绛和句芒却红着眼看着对方。
句芒收回视线,连忙去拉邓华莲:「奶奶,没事,是我工作上有难题,在问哥哥,和哥哥没关系。」
邓华莲心疼道:「真的假的?」
句芒点头:「真的。」
邓华莲放心了,句芒连忙扶着她回去,走到阳台门的时候,她回头,视线微顿,微红的眼里却是释然:「哥哥,进来吧。」
田云绛却只是收回视线,独自站在阳台上吹着冷风。
由社会公约而得出的第一条法律,也是唯一真正根本的法律,就是每个人在一切事物上都应该以全体最大幸福为依归。
最大幸福,才是法律的根本意义。
曾经他学过,可是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是什么意思。
田云绛只觉得心酸。
—
右繁霜和苏忧言站在楼下,右胜庭一直在瞪着苏忧言,而苏忧言还没完全醒酒,也看过去,一脸平静和不怕死。
气氛剑拔弩张,右繁霜赶紧去捡起地上那个袋子:「这就是您说带给我们的东西吧,里面是什么啊?」
右胜庭的头发下去了一点:「是金丝蛛丝布
,你们要的。」
右繁霜在右春生的日记见到过这种布,可她还是有点惊讶:「您怎么突然送这个?」
右胜庭怨念十足地盯着苏忧言,苏忧言嘴上还有口红。
越想越气,右胜庭走过去,用袖角狠狠地搓了搓苏忧言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