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灵央皇帝的残影散去的一刻,帝国真正的皇帝也迎来了生命的末路。耗尽生命,传下武道,灯尽油枯的躯体就再无存续的理由。太清宫早已在大战中崩毁,将死的男人坐在残破的皇位上。他最后看了一眼化作粉尘的身躯,无声闭上了眼睛。将要死去,曾经的记忆便自心灵深处涌出。过往的一幕幕闪烁而过,让男人最后回顾起自己的一生。意气风发的少年,得知真相后崩溃的青年,成为帝王的中年……与恋人相识的爱,得知儿子出生时的喜,望着他成长的欣慰……再然后便是秩序王的预言,终将到来的模糊危机,与为未来而作的长久“准备”。一次次谋划,一场场战争,连自己也不知是对是错的决策,唯一可交流的存在,是那近乎全知的王者……散了,画面如花瓣般散去,无论美好还是悲伤,都在血与夜中变得稀薄。最后存留的,唯有那十年如一人的孤寂。他决不能算是一个好人,更不是一个好父亲,他甚至没有信心说自己是一个好皇帝……或许十年后,百年后,后世的百姓会辱骂他,亦或许这脆弱的世界都无法支撑到那一时刻。但怎样也好,赤重霄都为世界尽了自己的所有力量,他无愧于自己的心。而现在,就是该要结束的时候了。那永远紧绷的意识放松下来,他在温暖的光中睡去……睡去……不对,死亡就不该有温暖感触,唯有生命才能给人类以温度!赤重霄怒目圆睁,他看到了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那人的手正按在他的胸膛上。是赤子敬!在最后一刻赶回,他就在以自己的绝强力量将赤重霄的躯体充足,以生命的传递令父亲复生。“爹,还未到死的时候啊!”赤子敬笑得灿烂。“他妈的子敬,你在干什么了?!”赤重霄怒吼,“你难道还不明白爹的思考吗!如今就是皇帝应该去死的时候了,你他妈给我松手啊!!”承受着父亲与帝王的怒斥,赤子敬的表情却一点不见严肃,笑得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爹,你的思考我自然明白。十年前你在国际会议上说,苍穹之灾是‘未能预知’的灾祸。可其实在秘密战争开始之前,你就‘看’到2000年的灾祸了,对吗?”“——!”被儿子说中事件真相,赤重霄双手微微一震。赤子敬将其看在眼中,点了点头:“我猜测爹你只知道灾难要来,却不知灾难正体为何。这等虚无缥缈的‘末日危机’,除一人之言外拿不出任何证据,绝无法将矛盾重重的各国团结在一起……纵使爹你以性命和人格做担保,各国领导也大都会当做危言耸听的耳旁风,真有信你的,也绝不可能以举国之力去做什么‘末日防卫’。因此爹你选择了另一条路,既无法让人类同心协力去‘守’,不如就让人类自主去变‘强’……通过你一手主导的秘密战争,令各国均走向中央集权的战时体系,让科学与技术加快发展。再以血和仇恨为引子,令人们有动力去变强,令你有理由去说服秩序王释放严契、秦暝等离序因子。这样一来纵使帝国战败,人类却不败。无论危机正体为何,各国均有足够的战力可以面对将来,甚至与王者决一死战。”他注视着父亲的双眼,笑道:“这就是爹你眼中的‘大局’了,我说得对也不对?”赤重霄沉默片刻,沉重地叹息:“子敬,你能想到这一层,爹便无话可说……而你也就应该明白,爹与隐律主在本质上,没有任何不同。纵使出发点再好,我们也都是‘恶’。”赤子敬连连点头:“是了,爹。你深知自己作恶多端,既然隐律主已死,你这以大局之名行恶举的人也决不能再存活于世……否则,便是对过往亡者的侮辱,便是对过往牺牲的埋没。可是爹,你偏偏还遗漏了最重要的一点,正是这点让你不能撒手了之啊。”赤重霄闻言警觉起来,他开始担忧自己出现了致命的疏漏:“说!”赤子敬表情肃穆,以此生最认真的表情说道:“爹你说要世上再也没有皇帝。可若你死去,我就不得不继位称帝领导国民,这岂不是让世上又出现了一个新的皇帝了?这样一来,爹的心愿便未能实现,你便白死了呀!啊!”赤重霄脸色黑如锅底,他攥起拳头一拳挥出,将这不肖子孙打得翻了过去:“他妈的混账东西!直到此时还在逃!!”“我没有逃啊,爹。”赤子敬嬉皮笑脸,“爹你说得便对,帝王这等一人决定众生命运的该死人物,还是不要再有为好。而我便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角色,比起天下众生责任担当,我还更在乎我的朋友,我的亲人……”他站直过来,握着父亲的手:“爹,作为儿子,我便希望你能够活下去,我想妈也会如此希望的……过往我应承过你许多事,如今,也请你应承我这一次吧。”“……”沉沉地叹息着,赤重霄无话可说。他知道自己若要再去自杀,赤子敬也不会阻拦,可那就会让儿子心痛……而他已做了数十年的皇帝,现在,他发现自己竟硬不下这心肠。他再做不成冷酷无情的人了。“唉……”赤重霄问起正事,“其他战局战果如何?”赤子敬的表情极为精彩:“爹你刚刚昏迷的时机太过可惜,你错过了寂晖司和虹翼卿的惊天一战。而我估计地上的那两人……”“也打完了,大小姐成功了。”灰发青年无声无息出现在二人旁边,说话时习惯性地一推眼镜:“哇会长,你这背心长裤的打扮就相当有强者风范啊。”“公孙你刚打完便吐槽的风采也是不减当年啊。”赤子敬说。“我草了我刚和太阳系拼完大招,再不扯淡两句我要精神衰弱了。”公孙策转而看向赤重霄,“重霄皇帝您好,这应该是第一次正式和您见面。时间紧张废话就不多说了,虚拟历史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是我与秩序王的一场交易。”赤重霄答道,“相较于其他王者,秩序王不介意与他人做出‘交涉’。我们两人都知晓世界危机将至,因此我们拿出了各自的方案……秩序王准备直接降临世间,以梵定界力量护众生安宁,而我则建议采用虚拟历史,逆转时空,让世界走上另一条轨道。”虚拟历史的基准点,是未领悟逍遥囚的严契与未能突破创界的秦暝。如果历史一直按照这个前提推演下去,那么最先受到影响的大事件就是……公孙策反应过来:“苍穹之灾?”“不错。若严契秦暝均未突破,他们便会在苍穹之灾时做出另一种选择……一种丧尽天良,但可护世界百年安定的选择。”重霄帝沉声说,“在那个世界中,你会死,所有超能力者都会死,但实在境界因此而未受重创,我们会有更多的准备时间……而已死的君主巨龙不会因此复生,无论我还是秩序王,都只需面对寂静和平等,我们便有极大胜算。”公孙策连连点头:“真他妈缺德这点子。所以这是你糊弄秩序王的大旗对吗?你的真实意图是想靠炸掉虚拟历史帮严契突破?”重霄皇帝沉默片刻,淡淡地笑道:“我不介意为大局多做杀戮,而如果你们能看破这提案下的‘机会’,去做些推动局势的变化……如果你能在虚拟历史中触动严契,令他有所觉悟……那便是你们有足够的智慧,与我无关。”公孙策拍拍赤子敬的肩膀,言语真挚:“会长你还是要和你爹多学学啊。”“我爹是永光皇帝,我这互助会会长怎能比得上了?”赤子敬耸了耸肩,“话说公孙你不去支援夫人吗?寂静王那边的战局还僵持着。”“你以为我来干什么的?我来靠你们的大战乱局避难的我!”公孙策苦不堪言,“我这又是寂相龙种又是终末剑主,去拦寂静王是怕人家火力不够足吗?她不用一秒就能把终末剑夺回去,到时候就真完蛋了!”赤子敬迅速反应过来,方才察觉到形势严峻:“那如今你打算怎样做了?实不相瞒我的计划也就到此为止。”“不知道,我有种糟糕的预感……”公孙策挠了挠头,“我刚才一直在找时空之龙的躯体,我把附近全找了一遍连个龙渣都没看见。你们确定自己没顺手把那玩意砸了对吧?”战斗的光火在不久前熄灭了,宇宙空间中唯有碎石飘散,一如往常般安宁。可离奇消失的龙躯,却让三人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不但如此,隐律主已死,他所搜集的五界龙力也理应遗留或消散。可这尘世间任何地方,都找不到那五界力量的踪迹,似乎连王者们的遗留也随隐律主一并散了,去往不知何处的地方……“不大妙啊。”公孙策喃喃自语。他闭目感知片刻,确认艾兰迪娅正引着寂静王向远方战去,就带着赤家父子二人飞往地球。如今大敌已去,可危机仍未解除。寂静,秩序,还有一直观望的平等,不知接下来会是谁率先出手,不知他们是否还有协商的可能……“呼……”公孙策调节着呼吸,尽力平复心情。纵使举世无双的寂晖司也不是不会疲惫的真正“永恒”,在虚拟历史中连战数次,又与哈德良大战一场,他已陷入过劳了。如今他的实力超越了曾经的国王莫顿,圣火铠甲能恢复状态,但无法完全复原他劳损的心力。要先到地上唤醒严契,再尽一切力量争取秦暝的支援。将地球上所有创界法使集合起来,尽可能先解决寂静王……如果严契秦暝还能多留片刻,那就再想办法主动出击,干掉平等王……会这么顺利吗,伙计?他似乎又听到了平等王的声音,戏谑又亲切。那声音像是幻听,却又无处不在。·神京城中一片狼藉,先前的大战几乎将这座两千年之古都摧毁。而眼下地球人们也没工夫在乎神京了,短短半小时不到的时间人们目睹了圣典中的审判日到来,星球级的蛇身巨人降临,不知从哪来的长着六条胳膊的酷炫玩意和他妈的整个太阳系对波……相比之下月球被轰成稀巴烂简直是件小事,而神京城被毁也就只值得一声“哦”了。人们在满目苍夷的世界中呆滞站立,几十亿人的三观被轰碎成一地渣子急需重建。这次真不是能靠巨龙现象应付过去的事儿,急需站出来引领众生的人们表现地不比平民百姓好到哪去:他们基本重伤垂死,稀里哗啦躺了一地。刘大人正在一颗老槐树下躺着,被年末的冷风冻得嘴唇乌青;秦老爷子和张宏正好歹算是被抢救过来了,眼下说句话都困难暂时是指望不上了;赤帝皇族最强战力赤子敬打完生死决斗也就剩下一口气,还硬分了一半给重霄皇帝救命,如今别说参加战斗,连发号施令都够呛。从什么角度来看现在都是大战过后百废待兴的时候了,因此绮罗过来迎接他们时满怀期待。“结束了吧?”绮罗眼泪汪汪,“我说真的,结束了吧?”公孙策在开口时几近于心不忍:“很可能之后还有。”绮罗往他胳膊上一靠,哇一声假哭起来。时雨零坐在一块半残的琉璃瓦上(看颜色是太学门口那块),手里挥着块小白旗:“不行了没救了大姐姐连小戏法都变不出来了让那帮王八蛋晚点来行吗?”“要是能讲道理他们就不是永恒王者了……”公孙策叹气,“没事剩下的我会搞定。大小姐你还好吗?”“嗯嗯。”秦芊柏正躺在他的怀中,接受圣火铠甲的治疗。她恢复了不少精神,蹭了蹭公孙策的面颊:“再一分钟就没问题。”“OK,一分钟后我们出发去帮艾兰迪娅……”公孙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秦暝那王八蛋滚去哪了?!”到处都看不见秦暝的身影,世上最强的武者似乎全忘了自己的承诺,在战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公孙策不由得感到忐忑,哪怕是他也难摸清这浑人的想法,他又一次用念动力扫向武国公府的密室,期望严契能够给出回应。密室中没有一丝生气,玉石雕成的床上满是尘埃。这间屋子像是荒废很久了,到处都找不到严契的踪迹。公孙策愣住了,这时候怀秦芊柏忽然抬头,她秀气的眉头紧紧皱起。“来了。”她说。“什么?”公孙策下意识问。他怀中的某物猛得动了,幅度之大像是在冲撞。公孙策将其拿出,所有人的视线都望了过来,他们的脸色全都变了。“这没道理吧……”绮罗声音微弱,“为什么这东西……会动?”那是一只灰色的兔子,兔子的怀中抱着简易的钟表。时雨零制作的时空指针,用于侦测世界走向的道具。这本应是只能在虚拟时空内起效的指示物,可现在兔子怀表的指针正滑向负向的尽头。灰色的兔子正在跳动,疯狂地跳动!(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