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惨笑一声:“也不用遮掩多久,昭儿没有选择秘不发丧,而是公诸于世。想来王凌那老匹夫必把真话当成了假话,不敢胡乱进攻魏营。”
胡烈道:“二公子足智多谋,亦是可造之材。”
他知太傅膝下共有九子,论长幼有序,还是才能出众,司马师都是当之无愧的继承者,其大局观跟隐忍耐心的程度,丝毫不逊于太傅。
现如今司马师暴毙而亡,唯一堪当大任的就是司马昭了。
司马懿心下苦笑不已,暗想:“我又何尝不知昭儿也是难得的良才,只可惜比之师儿,总有不如意之处。当初刚准备举大事之际,我说与兄弟二人知晓,夜里分别观察其神色,师儿酣睡如常,无任何惧色,昭儿则战战兢兢,彻夜未眠。由此可见,至少胆识上,师儿就要胜昭儿一大截。”
他自知自己没有几年好活,司马家又处于将落未落之际,已跟魏国的命运紧密相连,若是族中的领头羊青黄不接,势必有倾覆之祸。
——
与此同时,屯兵昌城的公孙修,由于消息闭塞,是最后得知这一消息的。
邓艾欣喜不已,捧信狂奔入了帐内,笑道:“王上好消息啊,淮南传来消息,司马师暴毙而亡。”
公孙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看来文鸯加入了王凌的阵营,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啊。”
邓艾轻咦一声,诧异道:“王上,司马师暴毙而亡,跟文鸯有何关系?”
公孙修笑道:“魏军对外当然说司马师是自然暴毙而亡,不然脸面挂不住。实则是因为左眼有疾,刚割下瘤子,被文鸯的突然劫寨给吓到了,眼珠子震出了眼眶,从而送了性命。”
邓艾听燕王说起细节来,仿佛如数家珍,好似亲眼见证一般,奇道:“王上这是如何得知的?”
公孙修耸了耸肩:“秘密得知的。”
邓艾只当作燕王有密探散布于天下,不再追问,满脸地感慨道:“司马懿最用心培养司马师,是把他当成百年后的继承人,现在暴毙而亡,多年心血付诸东流,还白发人送黑发人。”
公孙修幸灾乐祸地一笑:“死得好!现在老贼的心里肯定不好受,我等正好趁隙而攻。”
说到“趁隙而攻”四字,在场的众人无不热血沸腾。
邓艾笑道:“或许当年司马师就该死在辽东了,若不是臣的搅和,也不能让他苟活至今日。”
公孙修不禁感慨,长叹道:“是啊,说起来这也是十二年前的事了,在辽东之战中司马师妄图率军偷袭,被我识破后重兵包围,若不是士载拼死截救司马师,小贼兴许当时就死了。”
一直以来,燕国群臣都称司马懿为老贼,他的儿子自然而然的也就称一声“小贼”。
邓艾打趣道:“是臣多事了,为了还司马懿之情,以一命换一命的方式,解司马师之围。但教人世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若不是为此,臣不会被王上所俘获,自也不会受到王上的垂青恩宠,就不会有此机遇一展所长了。”
众人齐声大笑,均充满了愉悦的心情。
便在这时,斥候匆匆来报:“王上,魏军又来了,为首者是司马懿的旗帜。”
“还来——”
公孙修“呵”的一声,这段时间以来他击退了魏军的空档期,已把右北平郡大量的百姓都征调到傍海道填路,部分青壮则迁往燕国,以充实人口。
现在听说司马懿又来犯,杨祚有些好奇地道:“魏军多有噩耗,主领淮南的司马师刚亡故不久,正是士气低落之际,居然敢大举出兵。”
邓艾笑道:“想来是司马懿秘不发丧之故,就是为了提振士气,不愿为人所知。”
一旁的卑衍适时插嘴道:“他哪能瞒得了天下的悠悠之口啊?老贼跟魏军将士不说实话,末将偏要率军到他的营门前宣扬司马师的死讯。”
公孙修站起身来,耸了耸肩:“走吧,出去看看司马懿这老贼。”
燕国诸将照例登城,城下魏军已列阵相迎,司马懿领头当先,胡烈跟师纂从旁陪护。
公孙修笑道:“司马懿,今日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啊,人死不能复生,你就节哀吧。”
司马懿脸色一沉。
众人都一片哗然,不明白燕贼的话是什么意思,胡烈策马在三军将士面前打了个圈儿,斥责道:“列阵之际,不许交头接耳,那燕贼信口胡诌,切勿相信。”
可这试图掩盖便更加遮挡不住,杨祚已命三军将士七嘴八舌地说着司马师死于淮南之事。
公孙修心下好笑,双方同时都有一个活宝。
司马懿沉默了许久,对师纂道:“命人邀公孙修出来一叙,我要与他列阵而谈。”
师纂领命应是,当即命人到城下交涉。
邓艾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笑容,低声道:“王上,好机会啊,司马懿从态度坚决灭燕,到如今列阵而谈,这是准备要撤军了。”
公孙修点了点头,笑道:“好,出城与他一叙。此刻他肯定是心乱如麻了,不止儿子死了,魏国群臣对司马氏的鄙夷之心只增不减,多年来积累的名誉都要扫地。当初曹爽当政,虽然时政混乱,任人唯亲,可四方还是稳定的。司马懿掌权以来,整个天下都乱成一锅粥,有内乱外乱,群臣相疑,长此以往,任他再厉害也要受人鄙夷。”
邓艾、杨祚、卑衍三人当即安排出城会面事宜,先是约定好场地、人数、间隔距离等问题。
在一切谈妥后,双方大军各自列阵,间隔三百步远,气势逼人。
司马懿率先一人一骑策马出来,公孙修也适时地策马上前,双方都抵达了两军阵前的核心位置。
公孙修笑着打了声招呼,下意识地环视周遭,笑道:“太傅,有什么就说什么吧,没人听得见。你我说几句肺腑之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无旁人。”
司马懿脸色复杂盯着他看了好半响,眯了眯眼睛,澹澹道:“公孙修,你是个聪明人,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别的再也不多言,可好?再这样打下去,迟早两败俱伤。”
公孙修正色道:“我当然知道,一直以来,我只愿守着一亩三分地,奈何天不遂人愿。所谓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