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正盛,倒映在水里的影子都有些刺眼。四下摇荡开的水波碎出一圈圈金色。
白发金眸的少女穿着浅绿色的和服,赤着脚站在小溪中的鹅卵石上。她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朝夏目伸出来。
“你……是这个时代的人吗?”
夏目“欸?”
“欸???”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衬衫,再看了看对面的天镜里。她的衣服看起来做工倒是很精致,只是显然不是最近女孩子们里面流行的款式,反倒像几百年前的。
那头像是春草般的白色长发高高地盘了起来,插了一根漂亮的木簪。她正看着夏目,眼睛笑得弯弯的。
“好孩子不可以欺骗神明哦?”
夏目有一瞬的心悸。
这时候岸上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喂,镜里,你在和谁说话?”
“g!”天镜里这样叫他。
红发的男人五官立体,看起来是外国人。他的脸上有红色的刺青,臭着脸,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样子。
“……这是?”他看着跟在天镜里身后的夏目,倒是并没有说什么。
夏目总觉得这个人身上很有故事,却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天镜里这边已经自顾自地给他下了定义“是个迷失在时空里的孩子……就是这样!”
g无奈地说“你这家伙,怎么也开始学……奇奇怪怪的人都往家里捡?”
天镜里盯他“g的意思是我是奇怪的人咯?”
g举起手“不不不,谁敢啊。”
天镜里哼了一声,笑起来。
g不知道为什么,也笑了起来。
他笑完了,抬起头看了眼天。
蔚蓝的天空,偶尔飘过几朵悠悠的云。一切都平静极了。
这是从小生活在意大利的他没有体会过的。但现在,一切也都好像成为“日常”了。
天镜里背着手跟他一起走着,时不时盘问夏目两句,却不是问他的来历。
“有没有吃饭?饿不饿?”
夏目还真是天镜里小姐会问的话啊。
他大概知道了这可能是天镜里的回忆,过去他也曾以这样的方式参与到妖怪们的梦里。
但这次做梦的时机实在是不太好!
夏目还记得,在睡过去之前名取所说的那些话。
那么现在他和天镜里一定是沉入了同一个梦里。
她有危险。
夏目连忙说“镜里小姐,你忘记了吗?你在做梦啊,不快点醒过来的话……”
天镜里歪了歪头“梦?”
g有些不耐地说“估计是还没有意识到现状吧。”
夏目“不是的!镜里小姐——”
“梦就梦吧。”天镜里笑着说,“不管怎么样,你要不要搞点吃的?”
夏目快被她搞崩溃了。
“事情真的很严重,镜里小姐!”
镜里没有理他,朝着g伸出手“拿来吧,g老师。”
g笑了一声“你也就这个时候会乖乖地叫我老师了。”
“那怎么办嘛,”天镜里耸了耸肩,像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一般露出理所当然的神情,“平时这么喊会让我觉得有代沟欸!”
g懒得和她拌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抖出一把手枪给她。
天镜里接过枪,很是熟练地在手里转了转。
夏目……这是在干什么!
“我看看……”天镜里举起枪,四下逡巡着。
夏目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因为在他的视野里,四周都是平静的树林。风吹过的时候,树木会发出簌簌的声音,一切都是这样的美好和平静——
直到枪声响起。
天镜里轻轻呼出一口气,笑容明亮“中了!在那边!”
等她跑过去拨开草丛时,夏目就看到一只灰扑扑的兔子躺在那里。
夏目???
他看了眼天镜里手里玩具似的枪,实在是想不到这也是能打中小动物的。
而且这到底是在哪里看到的啊!
天镜里随手把兔子递给g,说“我们今天就吃这个,g烤给我吃。”
g……
“是是是,大小姐。”他无语地接过兔子,就开始掉头往水旁边走。
“所以刚才镜里小姐是在……”
“我吗?”天镜里说,“因为不想听g无聊的枪术课所以跑出来摘果子吃!”
g的额头上狠狠地跳出青筋。
“你这家伙,这种事有必要这么骄傲地介绍吗!”
天镜里笑眯眯地,对他的怒火熟视无睹“有必要哦,对了少年,这位是g,我的好朋友!”
g……
他有些不自在地松了松和服的领口,冷笑着说“她的好朋友,就是些被她奴役的冤大头。”
夏目……
你这不是挺主动的吗!
他看着这两人又是枪又是要烤兔子的,还是把即将冒出来的吐槽吞了回去。
g跑到水旁边烤兔子,天镜里和夏目坐在旁边的树荫下。
突如其来的平静让夏目有些愣神。
“镜里小姐不是神明吗?”
天镜里点头“对啊对啊!”
她有点兴奋“你怎么知道我是神明?”
“难道我的气质已经如此特殊?难道我的神威就连初见的少年都已经——”
“不是!”夏目绷不住了。
“……噢。”天镜里被他喊得安静下来,又抱着膝盖安静下来。
过了好久,她才说“我给你表演个厉害的怎么样?”
夏目……
“请您随意。”
镜里挥挥手“不用‘您’啦,叫我的名字就好,大家都是这么叫我的。”
一些零落在地上的枝叶和木头随着她的动作聚集过来。
“镜里……小姐。”夏目有些僵硬地喊她。
天镜里点点头,阳光照在她的脸上。
“那你的名字呢?”
“夏目贵志。”
“噢,原来是贵志君啊!”
天镜里又笑起来,她对着那堆枝叶做了一个动作。
歘。
枝叶燃烧起来了。
“厉不厉害?”天镜里朝夏目笑。
夏目……
“很厉害。”
“哼哼,我就说。”
火焰跃动着,使得远处g的身影都看起来有些扭曲。
夏目问“镜里小姐是神明,和人类生活在一起也没有关系吗?”
镜里愣了一下,然后脸上慢慢显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她的表现,就像是第一次听人说这些一样。
夏目有些后悔,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然而……
镜里摇摇头,说“不知道哦,我从有躯体开始,就和大家生活在一起了。至于别的,也不是那么重要嘛。”
她脸上的笑容也因为这天真的发言而显得有些傻气了。
“只要开心就好了呀!”
g熟门熟路,很快就将兔子处理干净。
天镜里看着兔子,却突然想到“啊,贵志君看起来像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呢,要不要我再去打一只来?”
夏目“不,那就……”
他其实不是很想再看到一只无辜的兔子……
但是天镜里压根没听夏目说什么,抱着枪拔腿就跑。
“本来就是她自己想再吃一只。”g看穿了一切,波澜不惊地指出了真相。
夏目在旁边尴尬地笑了笑。
“那家伙自从学会拿枪,就开始漫山遍野地找猎物打。”g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根烟,一边抽着,一边淡淡地说起来,“如果不是因为那家伙是山神,恐怕这个时候山上的动物已经灭绝了吧。”
“镜里小姐她是山神吗?”
明明夏目听到的版本不是这样啊?
猫咪老师说她是祸津神来着。
g嗤笑着说“别看那家伙看起来不靠谱,实际上在这一带还挺受人类喜欢的。”
“砰。”
又是一声枪响。
“学东西也很快。”
“看来马上就会回来了。”
g叹了一口气,把烟掐灭了。
天空的影子倒映在g的眼睛里,他的目光显得有些惆怅。
然而令夏目感到迷惘的是,他甚至不知道g为何难过。
雨月的笛声在此时响起。
这是个穿着狩衣的乌帽黑发青年。他踩着林间的野花走过来,目光扫了一圈,却没有发现天镜里的影子。
“g,镜里呢?”雨月走近了,看见烤架上的兔子一点一点地往下滴油,“好香。”
g说“看来大小姐又能开一枪了。”
雨月笑起来“也不错。”
他轻轻地抚着手里的笛子,坐在夏目身边,目光温和地问“少年,你是从哪里来的?”
夏目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大堆,就看见天镜里回来了。
她看见雨月,立刻加速,跑着跳着、朝着这边奔过来了。
g啧。
天镜里丢下兔子,一把挡在夏目前面。
“雨月雨月!”
朝利雨月轻轻笑起来,瞥了一眼夏目后,便不在关注他。
“看起来今天玩得很开心呢。”
天镜里笑起来“还好吧。没有g的啰嗦……”
g“我人还在这里!”
天镜里缩了缩肩膀,然后伸手探起温度。
“上佐料上佐料!”她大声地说,“我今天就要吃到g特制的爱心烤兔子!!!”
g“知道了知道了。”
“真是的。”
雨月微笑着,轻声附和道“那我也要吃g特制的爱心烤兔子哦。”
g的脸都绿了。
“闭嘴。”
雨月摇摇头,然后低头吹起笛子来。
他的笛子不再是从前那个,声音不如以前的清亮。但是天镜里来的时候,他用的就已经是这个笛子了。
她没有可以对比的笛声,就觉得这个也很好。
悠扬婉转,而且可以增加食欲。
天镜里越想越高兴,噗嗤笑出声。
“对了,”雨月说,“我来的时候,gioo他好像说在找你哦。”
天镜里立刻偏头。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她立刻站起来了。
“那我先走了!拜拜!”
话还没说完,天镜里就立刻抄上木屐跳上树,光速离开。
“你们记得给我留一点啊——”
夏目等等?镜里小姐,我还在这里——
梦境随着天镜里的离开,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最后一眼,夏目还看到g在那里阴着脸拨弄兔子。而雨月却像是想起了高兴的事情似的,笑着说着什么事。
g听了,脸更臭了。
梦境完完全全地破碎了。
溪水、太阳、草地、兔子还有g和雨月,都碎成了一片一片的,然后划作了光点消失。
夏目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镜里小姐——”
夏目猛地跳起来。
一片昏沉的屋子里,名取慢慢转过身来。
“你醒了啊。”
“我要离开,我得去找镜里小姐……”
“如果是担心她出事的话,”名取说,“不用了哦。”
他朝夏目晃了晃手里的手机。
那是夏目的手机,上面的来电联系人正是天镜里。
天镜里是被摇醒的。
一醒来,她就看见安室透担忧的脸。
“怎么了,安室君。”天镜里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问。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些许慵懒,应该是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
安室透说“镜里小姐,你怎么突然睡着了……已经是傍晚了。”
“啊。”镜里说,“不好了,我还得去摆摊!”
安室透不禁微笑“你忘了吗,今天是周末,你和我一起出来买礼物。”
天镜里愣了愣,然后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来着。”
她抓了一下脑壳,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安室君,我睡得太香了。”
安室透微笑着说“能看出来,镜里小姐睡着的时候笑容一直没有停过。”
这实在是太让人不好意思了。
竟然连睡觉的样子也被人看见了。
还是一位热心小伙。
一位请她吃饭的热心小伙。
一定是她睡觉的样子太过奔放吓到这位好心人了。
天镜里在心里狠狠地谴责了一下自己。
“……嗯,确实是很好的梦。”她说完,脑袋卡壳了一下,“对了,安室君的礼物呢,是不是还没有挑?我们现在去还来得及……”
安室透说“没关系,我已经自己去挑过了。”
天镜里这才放心。
安室透肉眼可见地比天镜里睡着前要变得沉默许多。好在天镜里还在发懵,并没有注意到许多。
他一言不发地开着车,然后按照既定的路线行驶着——
直到他们被包围。
一群穿着黑色衣服,挡住脸的人。
为首的人有着一头银发。
安室透缓缓停下车。
渐渐昏暗下来的海岸线旁边,有海风微微地吹过。
风与人仿佛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天镜里的脑袋卡了一下壳。
“啊……”她问,“我们是被抢劫了吗?”
安室透?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从她的声音里听出来些许兴奋。
“镜里小姐,”安室透忍不住说,“这些人恐怕来者不善……我会保护你的。之后无论发生什么,请你不要——”
他话还没说完,天镜里就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组织的人举着枪,对准了她。
[她很强。狙击或者下毒都没有用。]
[只能下这种不易察觉的使人反应力下降的药物。]
[然后用人海战术,一举解决。]
这是琴酒说的。
他森绿色的眼中也渐渐显露出嗜血的光芒。
“就是你吗?让我来看看,你到底有什么地方——”
天镜里抬脚就是一个横踢。
在把第一个人踢翻之前,她甚至有空闲对安室透俏皮地眨眨眼。
“安室君,坐在车上乖乖等我哦~”
她说完,身影如同鬼魅一般躲开了子弹。
那个组织成员不敢相信,睁大了眼睛说“为、为什么能躲开?”
“你说为什么——”
天镜里的声音散在风里,带着可怕的力量。
“因为我是神明啊!”
一拳能打10个,这话并不是骗琴酒的。
在看到天镜里从容不迫地躲开所有攻击,并朝他勾了勾手指的时候,琴酒就知道他的计划并没有产生很大的成效。
“大哥!”伏特加被天镜里踢开,痛呼了一声,“我们怎么办?”
琴酒没有说话。
现在他的思维完完全全被眼前的这个女人占据着。
她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样强大。
而他、而他如果现在和她战斗的话,结果又会是什么——
光是想到这样的场面,琴酒的瞳孔就兴奋得在发抖。
天镜里将最后一个组织成员打晕,背后是安室透,身前是琴酒。
她看着成熟很多的琴酒,眉毛皱在一起,却又很快舒展开。
“怎么,还喜欢一个一个来啊。”她用那种仿佛谈天一般的口气说,“你的性格,好像和以前也没有什么变化嘛。”
“……”琴酒没有回答。
不知何时,他们双双举起了手里的枪,对准了对方的要害。
“就算同时出枪,”天镜里说,“死的人也不会是我。”
她说着,感觉有些微妙“看起来你想起来了,要不我还是现在再把你的记忆敲回去吧。”
琴酒冷笑着说“你能活下来再讲之后的话吧。”
为什么不能呢?
天镜里朝他歪了歪头,然后笑起来。
海风骤起。
天镜里手里的枪突然放出白色的光。
琴酒不知道这是什么机关,但他知道,他此时需要做的就是射出这一枪。
他克服了人的本能,反而向前一步。
一双温热的手紧紧地擒住了他的双臂。
宽大、有力。
那是一双来自于男性的手。
光芒退去。
天镜里松开了虚虚握着的手。
诸伏景光站在她身前,卸掉了琴酒的枪。哐当一声。
天镜里从景光的身后探出头来,小声地问“还要打吗?”
她笑起来的样子,十分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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