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因为不明原因,病人心跳骤停,正在努力抢救,病危通知书在这,家属看一下签个字,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叫心脏骤停啊
松田阵平还没反应过来。
他在接过单子时控制不止地手抖,好像那张薄薄的纸片是用质量极大的金属铸造的一样,重的男人差点把印着''''''''病危通知书''''''''几个大字的纸张扔在地上。
心跳骤停
黑色卷发的警官感觉自己思绪很杂、很乱,不知道正在努力运转着想些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直接被这句话轰炸成了一片空白。
恍惚间一切视线内的东西都被按下了静音键,松田阵平有些愣神地抬头,看见送出这个噩耗的护士嘴唇正不断开合,说着什么。
”你们两个真的是家属”女护士说完前面的话后才有空细细打量眼前两人,怎么看怎么感觉不对劲,只皱起眉头,语气严肃道,”非家属是不能签字的,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你们”
里面那人送过来的时候就是一个人,除了给他紧急处理了脖子上伤口的急救人员外,身边一个跟着的人都没有,上一次打印病危通知书出来也找不到人,这次终于有了,但是看着完全不像是可以签字的家属。
护士只感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她正要给眼前两人强调这件事的严肃性,还没等把话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我来吧。”
完全陌生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松田阵平下意识捏紧了手中那张纸,又在看见对方的表情后松开手。
来人戴着眼镜,长着一张文质彬彬的脸,四十多岁上下,但是下巴上满是没有来得及清理的胡茬,左手还打着石膏,用绷带掉在脖子上,走路一瘸一拐。
看着都是新伤,他甚至还穿着病号服。
中年男人的额前覆盖着一层薄汗,看上去像是从住院部的方向刚刚赶来,他把护士叫去一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个护士朦朦胧胧地点头,然后转身快步走回手术室。
不到半分钟她又跑了出来,不过这次语气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主任说可以,还说情况稳定了一点,让你们放心,不过这个还是得签一下”
”谢谢啊。”男人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让一边的荻原研二帮自己把单子按在墙上,自己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支笔,牙咬住笔盖拔开,流畅地在上面牵下自己的名字。
名字也阳陌生。
”您是”荻原研二下意识对面前这个无论是年纪还是气质都比自己成熟不少的男人用了敬语,他的视线落在对方探出的一节胳膊上,那里有一道呈裂纹装的陈年旧伤,一看就是曾经被子弹穿透过。
”算是里面那家伙的前辈吧。”男人撸了一把自己额头上的汗水,在话尾小声接了一句''''''''虽然不是我负责带'''''''',他不客气地在两人空出的椅子上坐下,抬头时取下了眼镜,露出了一双极具威严的眼睛,”你们是格吾的朋友”
见两人一直沉默不语,只有半长黑发的那个有些含糊地应了一声,眼神仍然不住往急救室那边看,显然整个心神都还挂在里面那人身上的样子,男人总算露出有些温和的笑意,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叼进嘴里,”行了,没听医生说情况稳定一点了。这句话算是给打了保票了。''''''''
荻原研二煞白的脸总算好看了那么一点,他稍微松了口气,将自己的背靠在冰冷的墙面上,这才有空去看自己的幼驯染。
那人仍然皱着眉头站在旁边,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座雕塑。
走廊随着沉默又陷入黑暗,只有抢救室的指示火在发着幽暗的光,像是枪救台上那人岌岌可危的生命一样努力闪烁着,略微镀在每个人的眉眼上。
他隐约看见那座雕塑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阵平。
荻原研二下意识开口叫了对方的名字,声音重新唤醒了走廊中的灯光,惨白的灯让松田阵平有些狼狈地偏过头去,黑色卷发顺着动作滑下几缕,挡住了小半眉眼,将自己外露的情绪藏在其他两人看不见的地方。
前者一时也说不出其他话来,只过去轻按住那人的肩膀。
像是要引出另一个话里,在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之后,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看了看两人,用手将尾部被咬得稀烂的烟取下来,开口道,”这是我第四次给他签这个晦气东西。
”
雕塑终于有了反应,像是突然被连接上发条的木偶一样猛地转头看向他,藏在黑色卷发下的眼睛里藏着风暴,整个人看上去甚至有些摇摇欲坠,但是又真的像石头雕刻而成的一样伫立在原地。
”每次病危,医生说的都是因为不明原因心跳骤停。”并没有在意其他两人的反应,男人继续自顾自往下说,看上去很想在给两个对于春日川格吾算得上''''''''家属''''''''的人打小报告的时候抽根烟,但是又被墙面上的禁烟标识制止住。
”事后我问他,那个家伙只说觉得自己在睡觉,想要睡得更舒服一点真是混账话。”
想到对方躺在病床上,用一双湿漉漉的圆眼看着自己和武田,说出这种话的样子男人就拳头发痒,可惜那种时候又下不了手,生怕自己一动拳头又把他打回icu。
”既然今天刚好遇上了,倒是有件事想拜托你们
”你们作为朋友的话,开口应该比我和武田容易一点。”这句话说出来之前,中年男人还纠结了一下,随后便把眉毛皱在一起,试图用平静的语气淡化掉话语中的担忧,”这几天常来一点,看看他的情况,如果不太对劲的话找个心理医生吧。”
荻原研二愣了一下,感觉自己大脑有点卡壳,他因为角度的原因在将春日川格吾送上直升机时并没有听见那句''''''''别走'''''''',此时只感觉自己大脑嗡一下,半天都转不过来。
”格吾那家伙”
中年男人闭了一下眼睛,像是要把对方干过的事情都串起来一样。
那家伙各方面都很正常,说正常或许有点奇怪,是大家都会喜欢的性格,装乖最有一套,好像天生就擅长交际,来了不到一周就和这些年纪平均比他大十几岁的前辈''''''''混熟''''''''了,每个人出差都不忘给他带份伴手礼,甜言蜜语不要钱一样往外放,偏偏还真诚又真心。
唯一不对劲的地方大概就是工作。
从很早以前他和武田就发现了,春日川格吾工作起来像是不要命一样,天天奔赴在打击毒贩的第线,什么任务都可以捞过去做,今天刚进医院第二天就能扑腾起来,累到等待资料传来的空隙可以站着睡着都不愿意休假,而且
完全不怕受伤,好像也不怕死亡。
即使他已经四十二岁,见过太多同伴的死亡了,也早就做好赴死的准备了,但是扪心自问,他还畏惧这种彻底的告别的。但是那个三十岁不到的家伙却完全不害怕一样,什么样危险的地方都敢进,却又要拦着别人不让过去,好像做事情的原则只有一个。
我自己可以出事,可以受伤,殉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其他人不行。
春日川格吾最忙碌的那段时间,他曾经直接把人按到休息室的沙发上逼迫他休息过,栗发的后辈窝在沙发上装乖,说这个任务结束之后自己保证好好休息,被自己威胁要让他强制休假之后却瞬间变了脸色。
窝在沙发上的人睁着那双蜜色的眼睛直直望过来,眼睛里满是恳求,又添加了很多其他的情绪,男人说不上来是什么,只是被烫得往后缩了一下,狼狈的错开视线,再也没提过强制休假这件事。
快溢出来的恳求,因为太累而有些涣散的视线,杂乱的情绪,那个眼神就像是
就像是停下来休假比累到猝死还令他害怕一样。
事后他和武田大二在吸烟室谈了半宿,还没有聊出个所以然来,松尾和志那个家伙又撞到了枪口上,一件又一件的事情让他们不得不暂且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
这次我会让上面给他批两个月假期,算是休息也算是停职吧。”说完回忆当中能说的内容后,他直起身来,似乎因为说出''''''''停职''''''''这样重的词而愧疚,不敢再和自己后辈的同期好友对上视线,连背都微微佝偻下来,”如果有问题的话会调任,不过他应该不愿意就是了。”
”虽然知道只要踏上这条路,总会有那种结局的可能,但是人哪能没有私情。”男人叹了口气,不知道想到什么,原本坚毅的面容好像一下苍老的许多,我们比谁都希望,这个家伙可以长命百岁。”
想起替换掉咖啡机的各种茶盒和茶壶,被摆上绿植的吸烟室和一双蜜柑色的眼睛,他直起身来有些艰难的站起来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带着伤的腿有些跛,但是在走出一段距离后又停下,补充道。
”如果没什么问题,就替我转告他,好好休息吧,当放长假了。不过等回来之后,罚跑也别想免了。”
男人走的倒是潇洒,独留两个被这一大串消息击的昏头转向的人留在空荡的走廊里。
开、开玩笑的吧。”一直等到那人走出视线范围才接收到信号一样,荻原研二结巴着问道,不知道是对松田阵平说的还是自言自语,似乎还没有把对方口中的男人和自己警校时的同期对上号来,却又通过无数的细节证明了这些绝对不会是开玩笑。
开玩笑的吧,那个什么都不害怕的家伙,有自毁倾向
好像心里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一下六神无主起来,半长发的警官下意识求助般看向自己的幼驯染。
惨白的灯光下,那人仍然站在原地,面色随着那个前辈的话越来越阴沉,知道自己好友看过来时,才终于反应过来一般,将拳头猛地砸在旁边的墙上,发出一声闷响,”操”
松田阵平咬着牙,表情阴沉到连从小和对方一起长大的荻原研二都怵了一下。
这句脏话在走廊里回转了一圈,渐渐淡去,之后两人再也没有过交谈。
抢救室的灯闪烁了几下,在不知道凌晨的哪个时间终于熄灭了。
从抢救室推出来的男人此刻真的像睡熟了一样,一直紧锁着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的血迹也被擦掉了。
松田阵平顿了顿,伸手想又指尖蹭掉那人睫毛上没被擦拭血迹的护士注意到的血斑,却在努力了好几次后反应过来,那片小小的血迹早就干涸了,用手指完全无法擦掉。
他把手放在对方胸口上,好像在微薄的心跳声中汲取到了什么力量,那双眼睛终于重新恢复神采。
春日川格吾是在第二天中午醒过来的。
他一觉从昨天下午睡到今天中午,四舍五入一下算是睡够了足足二十四小时,只觉得浑身舒畅,还没来得及在病房还算柔软的被褥里滚一圈,下一秒尖锐的钝痛就翻涌上来。
好疼
麻药的效果早就退却了,男人全身都疼,胳膊上被子弹擦过的伤口疼的不行,却又被其他两处更剧烈的疼痛盖住了。
腹部被羽谷缈一脚踢裂的旧伤顿顿的疼着,好像有人那手术刀对准他的胃部反复划割,喉咙也疼,疼到发烫,甚至咽口水都能把自己疼的头皮发麻。
止疼片在哪里啊
习惯了用这种方式调节身体的感官,春日川格吾咬牙忍着疼痛抬起头看了看周围,自己在昏睡时已经被换上了一声蓝色条纹的病号服,原本的衣服就放在旁边的座椅椅背上,但是装着药瓶的口袋却空空如也。
不会是之前和羽谷缈打架的时候把药瓶掉出去了吧别吧这可是救命药啊而且那一瓶可贵了。
之前为了给羽谷缈和自己多屯一下这种东西,他可是工作到看见任务两个字都要td的程度了,还差点被强制休假。
默默把由此回想起来的,自己在沙发上可怜巴巴求前辈别给自己休假时的丢人样子甩出脑袋里,栗发男人撇嘴在心里抱怨。
为什么不能出一个不用口服,买了就能直接远距离生效的商品啊,非要追求真实体验把屏蔽痛觉的系统商品做成这种真正的止疼片的样子。
又不好携带又容易弄丢。
春日川格吾正要重新缩回床上,试图让月山朝里那边快点结束笔录来送止疼片,却忽然在转头的那刻看见了熟悉的瓶子。
自己劳心劳力换来的止疼片居然就放在病房边的床头柜上,连带着刚摘下来的鲜花一起
他记得之前月山朝里来的时候看见过假扮成绿川光的诸伏景光,这捧花大概是景光那家伙放的吧。
松田阵平和荻原研二好像是一直守在这里的,不过不知道现在他们都跑去哪里了,月山朝里刚来就被叫去警局那边做昨天的笔录,现在暂时也没法替自己侦查大猩猩们的动向。
知道自己绝对会被训一顿的家伙往外瞄了几眼,从打开的门看见了外面算是空荡的走廊,只有偶尔几个来探病的人步履匆匆地走过,看上去完全没有那两个人家伙中任何一个人的影子。
算了算了,反正自己伤成这样也不会被打,顶多就是被训一顿嘛。
这样想着,男人有些艰难地直起身来,将药瓶捞过去打开。腹部的伤口实在是疼的厉害,就算现在喉咙处也隐约传来血腥味,他皱起眉头,大脑都被疼痛折磨的有些嗡嗡作响,只想快点把止疼片吃下去。
还有六颗左右,幸运
看见药瓶里面的药片,栗发的警官先生总算勾起嘴角,扯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来。
这个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好,估计还要疼好几天,先都吃了再说,等月山朝里过来的时候再给自己带一瓶就好了。
六片可是可以撑过十八个小时。
春日川格吾打开药瓶,先从里面倒出两颗来,仰头放进嘴里,药片入口的那刻就自动融化开了,连融化出的水都没有,但好像有一股不存在的温热暖流直接从喉咙涌向四肢,身上原本折磨的他连呼吸都有些错乱的疼痛全数消失不见了。
男人弯了弯眼睛,直接将剩下的药片全部倒在手心里,仰头将着四片也全数倒进嘴里,在吃药的间歇他听见了一串脚步声以及紧随其后的重物滚落在地上的声音。
听这个声音,像是什么接水的保温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