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星辰却在月下慢慢黯淡，越来越黯淡，她轻轻摇头：“知道吗？人……有时候不仅仅是自己！人，也不能只想着自己！”</p>

话很隐晦，但也很直白。</p>

她不想嫁！</p>

但是，她不能不嫁！</p>

她是白玉京的八公主，她是家族的一份子，在家族大业之中，她不能只是她自己。</p>

同时，面前的迎亲使是他！</p>

而这趟差事事关重大，关系到林苏能否在东域仙朝站稳脚跟，她也不能坏了他的大事。</p>

林苏道：“人，有时候不仅仅是自己！这话是没错的，包括你，也包括我！我除了是一个迎亲使之外，我还是朱雀巷跟你一起过年的人！”</p>

八公主痴痴地看着他：“朱雀巷过个年，于你而言很重要吗？”</p>

“世间行事，所历之事千千万，修者寿命悠长，一个除夕夜似乎真的不值得记起，但……也许我林苏就是个俗人！我还是觉得万家灯火的那个除夕夜，朱雀巷的那一抹人间烟火，有些难忘。”</p>

“是啊，那个除夕，那一抹烟火……紫衣还笑我了！”八公主轻轻一笑：“她说那几天的我，都不象我了，其实我自己都不记得，以前的我，到底是个什么模样。”</p>

“以前的你？以前的你我知道！”林苏道：“是眼底流动着阴谋诡计的狂潮，坐在柔丝阁上，时刻打算害人的形象。”</p>

“啊，你胡说！”八公主叫道：“你才是眼底流着阴谋诡计的算道谋士，你自己都不看看，你进入仙都，折腾出多少花样……”</p>

话题到这里就轻松了。</p>

两人似乎再度回到了当日朱雀巷的时候。</p>

彼此之间不在乎礼节，不在乎话题的时候。</p>

一番闹腾，月已西天。</p>

林苏茶杯再度端起，八公主脸上的轻松瞬间凝重，她再次嗅到了敏感的气息。</p>

林苏轻轻喝一口茶：“那个话题，我不再问了，因为你即便没有正面回答，我也已经知道了你的回答。”</p>

八公主道：“我可以给你正面回答！你放心，你的行程会很顺利！”</p>

林苏轻轻摇头，摇得很轻，但是，却也很坚定。</p>

八公主慢慢抬头……</p>

林苏也慢慢抬头：“我明确告诉你，这次联姻，将不会顺利！”</p>

八公主心头大跳：“为何？我已经答应你了……”</p>

“你答应没用！”林苏道：“因为……我不答应！”</p>

我！不！答！应！</p>

八公主全身大震：“你……你……你别做傻事！你不是傻瓜！我不能让你做这个傻瓜，我……”</p>

这一刻的她，也许是她这一辈子唯一手足无措的时候。</p>

因为林苏给了她最大最大的震撼。</p>

他是迎亲事，这是他深受仙皇信任之后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重用。</p>

他的前途，跟这次行动密切相关。</p>

甚至可以说，他的性命也取决于这次行动的成败。</p>

行动顺利成功，他在仙朝站稳脚跟，他那么多的仇敌即便想杀他，他也有最强大的靠山。</p>

而行动如果不成功，他失去仙皇的信任，在这方天地，他就是九死一生。</p>

她打算成全他。</p>

而他，反而想破坏联姻！</p>

想想看，身为迎亲使，最大的使命就是促成联姻，你自己跳出来破坏联姻，那你就是自寻死路！</p>

整个东域仙朝，没有人能救得了他！</p>

林苏手一伸，按在她的肩头，缓缓低头：“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至少，不仅仅是为了你！”</p>

八公主的手也轻轻翻起，压在他的手上，慢慢抬头，慢慢平复自己的内心：“那你为了什么？”</p>

手按肩头算不得太亲昵，但也自有亲昵指数。</p>

然而，此刻的他们，似乎完全忽视了他们之间的亲昵指数。</p>

林苏道：“眼前不用多言，你很快就会知道！我走了，过两天我再过来……”</p>

次日。</p>

阳光明媚。</p>

白玉京中万花齐放。</p>

轻柔的丝竹之中，白玉京朝礼司正季和，与来自东域仙朝的杜东流、计千灵在亲切友好的商谈氛围中展开了第一轮的商谈。</p>

大京司季玉没有参加。</p>

林苏也没有参加。</p>

整个白天，他都在自己的客房躺着，直到夕阳西下。</p>

夜深，计千灵端着夜荧灯走进林苏的房间。</p>

林苏依旧在窗边遥望夜空。</p>

灯放下，柔柔的灯光覆盖了房间所有的角落。</p>

林苏慢慢回头。</p>

计千灵道：“你昨夜的分析是对的！对方开出了条件，第一条，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一条，就是让南江王入主东宫。”</p>

林苏轻轻点头。</p>

计千灵道：“杜大人当场就懵了，我看到他的脚都在颤抖。”</p>

林苏淡淡一笑：“当然会懵！”</p>

“第一轮商谈之后，杜大人就打算向陛下汇报，但我没让，我说先跟你商量下！”</p>

林苏端起茶杯，递到她的面前。</p>

计千灵接过，妙目抬起：“你有什么打算？”</p>

林苏道：“师姐，还记得你我当日的一个分歧吗？你希望我踏上你的道，而我希望你踏上我的道。”</p>

“现在需要作出决定吗？”</p>

“需要！”</p>

“好吧，这件事情我已经考虑很久了，我可以作出我的决定，但是……这决定仅代表我个人，眼下无法代表罗天宗……”</p>

“不是！”林苏道：“不是你作出决定，而是我作出决定，我决定……站上你的立场！”</p>

计千灵全身大震！</p>

不敢置信地望着林苏！</p>

林苏眼中一派平静，静静地看着她。</p>

计千灵深吸气，瞅瞅夜荧灯：“你改变立场？帮助二皇子？”</p>

“不是帮助二皇子，而是……完全舍弃三皇子！”</p>

“这是一样的！”计千灵道：“为什么？你必须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p>

“因为世间很多假象，掩盖了丑恶，二皇子虽然未必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三皇子更加不是好东西，我断然不会容许象他这样的人，混得风生水起！”林苏道：“白玉京与他联姻，是白玉京的污点，我林苏助他成事，也会是我一辈子的污点。”</p>

“污点？你确定？”计千灵沉声道。</p>

“完全确定！”</p>

“可是……可是从我所掌握的信息来看，抛开一切立场站位，南江王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王爷，有迹象显示，他也会是一个贤明的君主。”</p>

“那只是你掌握的信息！”林苏道：“我已经说过，世间很多假象，掩盖了丑恶！”</p>

“南江王辖区你在下江南时，亲眼所见！这不足以说明？”</p>

“说明什么？”</p>

“说明他是一代贤王！”</p>

计千灵道。</p>

原本她是不涉站位的，她是学术型的，如果说在某一日，她真正对某位王爷产生好感，无疑就是下江南的南江之行。</p>

她亲眼看到了南江王的贤。</p>

她亲眼看到了世外桃源之妙。</p>

她将自己的身子骨放低，与百姓换位思考，她觉得天下人需要这样的王爷为君。</p>

如果他为君，天下大同，百姓安居，夜不闭户，岂不正是历代圣贤期望看到的模样？</p>

她本无圣贤心，但是，人之初，性本善，点点滴滴的所见所闻，在她这张还没来得及污染的白纸上，画出了一道神圣的光圈，让她倾向于林苏之路。</p>

林苏轻轻一笑：“正是因为亲眼见过他的辖区，我才真正开始质疑于他！”</p>

“质疑？质疑的点在何处？”</p>

林苏道：“整个南江，都在传颂南江王的贤，恨不得将他的贤，刻在这片大地山川，可是，有个问题很让人费解……既然官员都贤，既然土壤肥沃，气候适宜，为何百姓依然苦？咱们当时入南江的第一眼，就看到知府大人翘着屁股帮人挖地，将那个老汉感动得涕泪横流，但师姐你知道落在我眼中是什么吗？是讥讽！是作秀！如果他真的贤，如果他真的有能力，何至于在这种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占尽的地域，还饿殍遍野？”</p>

计千灵眉头死皱：“你是不是有点太敏感了？天下百姓俱都苦，乞丐、流民遍地都是，相比较而言，南江算不错了。”</p>

“天下百姓俱都苦，这话是对的！但是，你言南江百姓相比较其他地方的百姓而言，算好的，那就有失偏颇了，真实的情况是，南江百姓之苦，比其他地方更甚！”</p>

计千灵眼睛睁大了：“你怎么知道就是这样？又是文渊书阁中的记载？”</p>

“文渊书阁岂会记载这些？但是，只要善于观察，总能找到珠丝马迹，我们那次下江南，前前后后一个月，我们的足迹覆盖了整个江南，民间生活好与坏，我还能看不明白？”</p>

计千灵轻轻吐口气：“这大概就是我们的区别了，我关注的始终是宗门，而你，关注的竟然是民间！现在听你一说，我好象也有那么一点点印象，我觉得南江百姓似乎真的更瘦一些。”</p>

“胖瘦不是标准，最大的体现就在于孩童！”林苏道：“别的地方，孩童非常多，非常活泼，而南江的孩童几乎屈指可数，有限的几个，竟然如同老年人一般的沉重谦和，孩童是一个地区生活的风向标，因为他们是没有经过污染的群体，最能体现最真实的一面！”</p>

孩童！</p>

计千灵深深叹息，关注点竟然是嬉笑打闹的孩童……</p>

她道：“所以你就展开了调查？”</p>

“是！”</p>

“调查的结果颠覆了你原来的预判？”</p>

“非常的颠覆。”</p>

“说说吧，我也想知道，南江王最真的那一面！”</p>

林苏展开，一泄千里……</p>

南江辖区，原本盗贼横行，民不聊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