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闻言缓缓点头。张延龄说话倒是直率,他心里正是有些心虚。他即位三年来出了这么多事情,外边又出了那么多的流言蜚语,心里确实有些慌张。他想讨好一下臣下们,跟他们改善一下关系。不久前中秋之夜,他召集群臣进宫赏月赐宴便是出于这种心理。
张延龄一针见血的指出了这一点,倒是让朱厚照轻松了不少。跟张延龄说话,倒也不用藏着掖着,他明白自己的心思,自己也能够信任他。
“舅舅,朕心里很有些迷茫。有些事情难以索解。舅舅可否给朕一些解答?”朱厚照缓步走到长窗之前,皱着眉头看着外边的秋色湖景低声说道。
张延龄沉声道:“皇上请说,臣尽力回答皇上。”
朱厚照点点头,沉吟片刻道:“舅舅认为朕是一个好皇帝么?”
张延龄一愣,这个问题可真难以回答。张延龄想了想笑道:“皇上。你认为什么才是好皇帝?”
朱厚照皱眉道:“这还用问么?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这些不都是好皇帝么?还有我太祖高皇帝,不都是好皇帝么?”
张延龄笑道:“皇上原来是要跟这些人相比,这标准未免高了些。”
朱厚照怔怔的看着张延龄道:“舅舅是在取笑朕么?”
张延龄摇头道:“臣岂敢,臣的意思是,皇上不必跟这些帝王相比。好皇帝的标准其实很简单,朝政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令天下太平,这便很好了。皇上不必给自己压力过大,非要跟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去比较。”
朱厚照皱眉道:“舅舅的意思是说,朕还算不得是个好皇帝是不是?朕登基三年,朝廷里便乱哄哄的。还有人造朕的反。天灾频发,朕却嬉戏荒废政务,天下人定以为朕是个昏君是不是?”
张延龄忙道:“皇上万万不要这么想,臣说了,有些事不是皇上的错。皇上不必往自己身上揽。有些事乃是积弊,皇上只是赶上了罢了。就拿宁夏逆藩之乱而言,那可不是皇上登基之后安化王才有了谋反之心的。”
朱厚照道:“朕明白。可是朕也有责任不是么?朕登基的时候,心里想着的可是要好好的治理天下的。想要做一番丰功伟业的。可是朕越来越觉得有心无力,觉得无法实现了。舅舅,朕真的很迷茫,有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张延龄静静的看着朱厚照,这个少年皇帝看起来真的有些苦闷,他确实曾经雄心万丈,可是现实却让他清醒的认识到自己是怎样的人。这种落差才是他迷茫郁闷的原因。
这种情形下其实是很危险的,一个皇帝的迷茫和普通人的迷茫是不同的。皇帝的一举一动,干系天下万民,干系无数人的生死。那是需要得到极大的重视的。
“皇上,在臣看来,皇上能够反思自己,这已经是个好皇帝了举动了。皇上还年轻,万斤重担压在肩头,不免心中压力巨大。皇上也才登基三年而已,将来会越发的成熟,更有担当了。臣认为皇上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皇上所迷茫的无非便是一些现实性的问题罢了。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一件一件的做,一件一件的做成,大明朝便也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兴旺。百姓们自然会认为皇上是个好皇帝了。”张延龄轻声安慰道。
朱厚照叹息道:“舅舅,你是安慰朕,朕知道。可是比如那清屯之事,本来是件好事。结果却引来大乱。朕不明白。比如刘瑾正在河北试行的田亩改革,让百姓归于土地上。清退田亩,还耕于民。这难道不是好事么?怎地杨廷和他们却上折子说,河北之地民不聊生。你那次也跟朕说了,河北响马盗匪之事严重。朕就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延龄沉吟片刻,轻声道:“皇上的心思是好的,想法是好的,但或许有些事是需要得到正确的执行,需要了解民生现状才能推行的。不能想当然耳。有些政策需要从根子上治,而非为了眼前之利而随意推行一些政策。”
朱厚照皱眉道:“你觉得田亩改革的政策不对?”
张延龄其实并不想讨论这些事情,这次来也根本没有想着去和皇上探讨这些事情。但是话说到这里,自然不能不回答。
“皇上,政策对不对,要看实际的效果。要用事实来检验。如果因此而生乱了,便要果断停止,或者起码要去了解到底哪里出了错。”张延龄沉声道。
朱厚照皱眉道:“你说哪里出了错?”
张延龄沉声道:“要解决财政亏空的事情,要么下定决心从根子上解决问题。比如我大明财税,大部分取之于田亩,但是我大明土地多少是在百姓手中?户部统计,每年破产自耕农数目庞大,财税自然年年锐减亏空。皇上若是真想改善财政,改善民生,何不下重手勒令藩王勋戚之家将田亩交出来,统统收归国有,再分给百姓耕种收税呢?不能从根子上根治兼并顽疾,只靠着小敲小打,是不成的。更别说下边的执行敷衍了事,借机敛财,反而坑了百姓的那些事了。”
朱厚照惊愕的看着张延龄,呆呆道:“你疯了么?将所有土地收回来?那不得反了天么?舅舅,你这是要朕成为众矢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