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一过,淮江的天气很快暖和起来,古街的杨柳抽出绿条,细细长长垂在岸边,风一吹,枝条荡进湖里,带出岸上来来往往人群的波影。
周宿谈生意的地方约在这里,对面楼传来唱戏的声音和稀散掌声,这会儿还不够热闹,得等到夜里八点,那时溏江两岸灯笼高挂,一楼江南味儿小物件商店挺多,能淘到许多稀奇玩意儿。
二楼茶道香道,附庸风雅的好地方,三楼小曲儿轮番登场,周宿呆的地方探出窗就可以看。
薛林倒完两杯茶,先抬给周宿。
他没反应,修长的手盘着两颗祖母绿珠子看外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求合作的人说话说得嘴巴发干,嗓音沙哑,周宿愣是没有给个眼神。
“……周总,你看怎么样?”男人小心翼翼试探,非常期待及紧张。
周家几代从商,古代做丝绸和茶道生意,上三代民国时期做首饰珠宝,到周宿这一代不再局限于日常生活。
周宿十多岁时已经开始开公司,干的是酒店行业,如今江南一带,他的酒店几乎无处不在,名声响亮,想合作的人排着队“求见”。
这让薛林觉得,他真有点儿古代昏君的样子。
见周宿没反应,男人想起熟人的叮嘱,说周宿爱玩女人,送他几个,有些事还可以商量。
男人忐忑的开口“看周总的样子是喜欢听戏?我女儿学艺术的,会弹琵琶,要不……让她陪陪您?”
薛林想笑,见过为了巴结周宿卖侄女,卖女朋友的,没见过卖女儿的。
周宿不是人,但这个男人也不是。
当然,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永远利益至上,不管是爱情还是亲情,都单薄得不值得一提。
只是……
薛林去看周宿的侧脸。
午后的阳光清亮,他的轮廓却有些阴郁,肤色苍白略病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有点憔悴。
好像就是从被叶青尧赶出来后,周宿就有了点不一样。
那天是周宿支付了那一百五十万,当天晚上连夜下山,从此以后谁也没敢在周宿面前提起叶青尧。
他还是会来古街看戏喝茶,但没有了从前的惬意。
对于合作商想用女儿来贿赂他的行为,周宿慢悠悠转过来脸。
他这长相和江南气息不搭边,长眉和眼都狭长,天生笑意眼,鼻尖红痣添些男人少见的俊昳,在商界名流中,周宿的脸始终高居财经杂志榜首,被人戏称为最符合完美反派的长相,邪邪坏坏。
这么形容也不是没道理,他的心有时候是真龌龊,比如会像现在,一本正经笑着说“比起我玩你的女儿,我更想看你玩你的女儿。”
男人脸色一下子僵住,薛林也被茶呛到。
最后不欢而散,男人离场时恨不得在脚底抹油,溜得贼快。
周宿呵笑“玩不起做个屁生意。”
他把手里盘的两颗成色极好的祖母绿珠宝扔进溏江里,那姿态,无聊得仿佛扔个垃圾。
薛林只敢在心里吐槽,要是谁哪一天沉到溏江湖底,应该会发财吧,毕竟里面有周宿扔过的无数昂贵东西,他好像心情不好就扔点东西进去。
薛林搞不懂他这种巨富的心理活动,但是能看得出来他的不对劲,“你最近的心情好像极度不好,应该是因为叶青尧吧。”
这个名字让周宿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他盯住薛林,警告他闭嘴。
薛林告饶地连说三个好,“祁阳那儿今晚有个聚会,听说金影后会过来,你上次不是说对她感兴趣么?祁阳特意找来让你高兴的,去玩玩?”
周宿抽着烟吞云吐雾,烟雾里的脸变得朦胧隐约,闭着眼也不知道想谁。
是金影后?还是……那个叶青尧?
“行啊。”一声懒散的回答。
薛林觉得,他应该还是在想金影后吧。
祁阳不喜欢溏江那样的江南气息,觉得矫情,喜欢灯红酒绿,**欢纵的地方,选的地方自然也是淮江最好的夜总会。
晚上十点的时候周宿还没到,没人敢催。
祁阳敬金絮两杯酒,她咖位大,难泡,这是祁阳给她面子。
“你别着急,周宿喜欢你。”祁阳说。
金絮笑着和他碰杯,她在财经杂志上看过周宿,一眼就喜欢,那样的相貌就算在娱乐圈都能吊打一片,居然出在豪门圈里。
“不急,周总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祁阳笑,指尖点她鼻尖“别说周宿,连我都喜欢你了。”
金絮淡笑着坐得稍微远,她这次出来的目的是认识周宿,别的任何人都不是她的目标。
快十二点的时候,周宿才盘着两颗红玉珠到场,薛林替他推的门,金絮看到他正脸,不自觉收紧呼吸。
她呆在娱乐圈见过太多高颜值男明星,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可看到周宿真容,还是走了神。
他的脸是一种介乎于性感和妖孽的俊,没特意凹气质,但有从小与生俱来,骨子里的高傲凉薄。
祁阳起来迎他,周宿一脸倦怠,懒洋洋走到沙发角落坐下,头朝后仰躺,闭着眼,手里还在盘珠子,好像是来这里睡觉的。
包厢里所有人都没敢发出声音,音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都看着我干什么。”虽然闭着眼,但他好像知道这回事,嗓音吊儿郎当的慵懒“继续玩呗。”
大家继续玩,金絮安静坐到周宿的身边,并不像别的女人那样主动勾引,主动攀谈,只是安静的坐着,直到周宿终于发现她,偏过头,眼神懒散睨着她。
金絮露出笑容,这让周宿想起叶青尧,笑吟吟替他灭烟,竟还把烟头放进他口袋里,笑吟吟赶他走,说他不配。
金絮发觉周宿的眼神越来越阴沉,她在娱乐圈见惯风浪,也并没有慌。
“周总在想谁?”
他分明没有在看她,分明在想另一个人,分明在因为另一个人产生情绪变化。
她这话让周宿来了点兴趣,漫不经心“想别的女人呗。”
金絮浅笑“什么样的姑娘?能让您挂念。”
周宿眼神戏谑起来“比不上你。”
金絮虽然不会轻易相信周宿的话,但不动声色坐得稍微近一些。
周宿瞥一眼俩人的距离,意味深长笑,没吱声。
“喝什么酒?”他问。
金絮说“我酒量差。”
“那可不行。”周宿拎起一瓶朗姆酒丢她怀里,重新倒回去靠着,叼着根烟笑“祁阳找你来是为了让我高兴,不是给我添堵。”
他随便摸了一下金絮耳边的头发,看似安抚,其实侮辱,就好像她只是一只讨人欢心的宠物。
金絮忍住心底的耻辱微笑“听说哄周总高兴了,想要什么都可以?”
周宿没否认。
金絮定了定心,假装气定神闲“我想嫁给你。”
周宿挑眉笑出声,就连祁阳和薛林都觉得好笑。
什么?
想嫁给周宿。
他可是个不婚主义,最讨厌家庭的束缚,讨厌从一而终,厌恶所谓的感情忠诚,他要的是玩乐至上,是朝三暮四。
金絮知道这种想法会被嘲笑,虽然做好准备,但微微颤抖的身体还是泄露她心底耻辱。
她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她就是要嫁给周宿!
她调整好自己,露出自信而落落大方的微笑,“周总,不如我们拭目以待吧。”
她一口气把那瓶朗姆酒喝完。
周宿拍三下手掌“好玩,你现在想要什么?”
金絮明白这会儿当然不能说要嫁给他,免得让他心烦,“想要月下青梅的旗袍。”
周宿听过点这个名字,看向薛林。
薛林告诉他“是近两几年兴起的旗袍品牌,以飞快的速度打入市场。这家旗袍神秘就神秘在一个月只出一件旗袍,其绣工是已经失传的挽月绣。这家店据说用抽签来决定顾客,稀奇得很。说他不为了赚钱吧,每件旗袍竟然都是天价,说是为了赚钱吧,可设计师心情不好就不做衣服,也是真奇葩。”
周宿对所谓的神秘旗袍店不感兴趣,丢第二瓶酒给金絮,“我还不至于买不到一件旗袍。”
算是答应她的要求。
“我靠!你怎么回事!”不远处的祁阳忽然骂出声,原来是一个女服务员把酒倒在了他裤子上,而这个服务员好巧不巧就是云台观的小辣椒。
她有些受不了道观的戒律清规,偷偷跑出来体验生活,没想到会在这个包厢看到周宿,还听他们聊起小师叔的旗袍店,一不小心走神,才把酒倒在这个公子哥裤子上。
祁阳看到小辣椒画着烟熏妆的精神小妹脸,气不打一处来,抓住她头发拉到地上跪下“给老子舔干净。”
小辣椒虽然泼辣,但从小在道观长大,学网络精神小妹才搞这种打扮,一没混过社会,二没欺负过人,其实极其单纯,本来会的脏话都被祁阳吓得全部忘词,傻傻的愣在那里。
周宿和薛林都觉得这姑娘眼熟,一时间没想起来。
祁阳拽着小辣椒头发想压到双腿间,忽然,一只戴着清玉镯的素白手指握住祁阳手腕。
力道不重,但不容放肆的意思。
所有人都看向这个突然出现的姑娘。
她笑意吟吟,拿掉祁阳抓在小辣椒头发上的手,“动手打人可不好。”柔软嗓音令人感到惬意舒适,不自觉想认真听她说话。
祁阳上次没去露营,这次头是第一次看到叶青尧,也和其他人一样看愣了。
在场的公子哥都出身豪门,留过学,喝过洋墨水,虽然谈不上满腹经纶,但是知识内涵比很多人都要高,可眼前这个姑娘的美却不能用语言轻易形容。
柳叶眉翠,丹凤眼媚,闺秀而温婉,古典却清艳,嫩黄色旗袍勾勒薄背细腰线条,身段诱人,浅笑如沐春风,是古诗词里倾国佳人最具象的形容。
简简单单往这里一站,溶溶温柔荡平这里的浊气,她的干净和娴静,让这里所有人莫名产生一种诡异的尘泥感。
周宿看到叶青尧颊边的笑,拽过来金絮怀里的朗姆酒仰头灌,眼睛定定盯着叶青尧。
金絮敏锐发觉周宿和这女孩之间的不对劲,看叶青尧的目光带上谨慎和戒备。
这的确是一个强劲的竞争对手。
祁阳从惊艳中回过神,仍旧有些恍惚,不自觉笑得讨好“你说得对,打人的确不对。”
小辣椒连忙爬到叶青尧身后,紧紧抓住她的手。
叶青尧从容应对“你的裤子,我们赔。”
“不不不!”祁阳从未这么急色,看着叶青尧就觉得口干舌燥,恨不得扑到她身上去,可下意识不敢,总觉得她身上有种神圣不可侵犯,不可亵渎的禁令。
祁阳莫名着急,语气很快“我不要钱!不如把你身上这件旗袍脱下来给我,好不好?”
女孩儿家穿旗袍,里面哪里还会有别的衣服?
脱下来给他,不就是光着身子嘛。
祁阳笑得荡漾痴迷,等着叶青尧回答,冷不丁的,一个酒瓶忽然飞过来打中他侧脸,竟然把他牙齿都打落一颗,周宿阴冷至极的声音传来,“脱你妈。”
因为这个突然的意外,叶青尧注意到角落里的男人。
他软骨头似的靠在那儿盘着两颗珠子,长眉下一双邪痞的桃花眼,瞥见了她,懒洋洋揽过金絮的腰,把玩她头发,像高贵的主人抚摸爱宠,眼神却钉在叶青尧脸上,一种漫不经心的放肆和露骨,倒像真的能脱去她的衣服一样。
这样的对视和维护行为让在场的人都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