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粗浅的梦道法域却仍然只汇聚天地间无处不在的情绪,没有任何的变化。
不是它?
更多的人皱起了眉头。
距离帝都洛阳不知多远处,甚至超出了大晋皇庭界域之外,各处荒僻阴暗却清圣澄华的法域中,有神灵遥遥投来目光。
由阴世天地孕育而来、手掌阴世天地权柄的祂们,一双天眼所见到的,远比大晋皇庭内外的那些修士来得多。
“是河吗?”
法音似天音,落在天地间搅动法理,演化无穷异象。
“好像是,但又好像不是”
“那到底是不是呢?”
“不是河。”
“不是河。”
接天连地仿佛天柱一样的高大门户处,有两位神灵接连开口。
其他各处神域中的神灵便都往这里投来了目光。
“不是河,那是什么?”
听得这个问题,两位门神也是一阵沉默。
是啊,不是河,那是什么呢?
是什么,在流动,在激荡时空与万象,汇聚自天地初生以来便沉落在此间的情思与念头?
诸多阴神再想要问两位门神些什么,但得到的都只有沉默。
两位门神始终死死盯着大晋帝都洛阳那一条护城河之外,盯着那个明明身形瘦小此刻却仿佛无比庞大的阴灵。
于是,各位阴神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也就都紧闭了嘴,只默然等着。
等两位门神开口。
久久站在帝都洛阳护城河河岸上的孟彰终于又动了。
他抬起眼。
于是久久落在护城河河水处的目光也就顺势抬起,越过从各处投落而来的视线,投入阴世天地那万古不变的灰暗天穹处。
孟彰似乎看到了什么,但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到。
默然半饷后,他下意识抬起双手,似是在托着些什么。
于是,各方各处的目光又都刷地一下汇聚在孟彰的手掌处。
但那里仍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有人瞪大眼睛找了很久,仍然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不自觉嘀咕出声。
“那小郎君是在耍我们吗?”
更远处的修士没有听到便就罢了,一个目光都懒得分给他,但与他一道站着的几位友人却都转了视线过来,里面满满的尽是无奈。
人家有耍你的必要吗?
那个说话的修士气焰低了低,却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
“明明什么都没有,那孟彰小儿却做出这样的姿态来,不是在耍我们,又是在做什么?不然,你们谁在他那里看见了什么?”
他的几位友人更为无奈。
“我们没看到,或许只是我们境界不到,不代表真的就什么都没有。”
那个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的修士张了张嘴,还想要继续为自己辩解,但他的几个朋友却已经不想忍他了。
他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手腕一动,将一道法印封在他的身上。
那修士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是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你就安静地看着吧,等这一切结束,我们回去了再来细说!”
见他仍然不安分,他的那几个友人便劝了他一句。
那修士想要再说些什么,但细觑过侧旁友人的面色,他到底是选择了沉默。
这一片地界中,或许有人在质疑,但更多的人到底都是选择了沉默,选择了相信,他们在不住地揣测着。
种种可能生出,又渐渐被推翻,渐渐被否定。如此不断循环重复,他们似乎是在向真实靠近,然而哪怕是最后最合符他们推断的猜测出现在他们面前,那些有心人都不敢完全确定。
这就是答案了吗?
这真的就是答案了吗?会不会还有别的可能?是不是有人在故意引导?我到底有没有遗漏了些什么
一个又一个的念头浮起沉落,沉落浮起,搅动人心,激起无尽迷尘。
峻阳宫中,司马慎坐在武帝司马檐和皇后杨氏下首,也拧着眉看面前的巨大水镜。
水镜里映照出来的,并不是别的地界,而正是护城河河岸位置。
那水镜正中央里的,也只有一道瘦小单薄的身影。
那是孟彰。
巨大的水镜清晰地映照着那个小郎君,没有错过他身上、周围任何一点细微波动。
“陛下,你觉得这孟彰手上,是不是真的有东西?”皇后杨氏问道。
武帝司马檐皱紧了眉头,来来回回打量着孟彰虚托起的手掌,然后他的目光陡然上抬,死死盯着孟彰被半垂眼睑遮去大半的眼睛。
许久以后,武帝司马檐摇了摇头。
“我看不出来。”
皇后杨氏颌首,正想要说些什么。
但武帝司马檐却已经偏转了目光,落在他们下首端坐的司马慎身上。
“阿慎,你发现什么了吗?”
司马慎久久没有应声。
皇后杨氏心头一动,望向武帝司马檐。
武帝司马檐也正看向她。
一帝一后的目光悄然碰撞。
“阿慎?”皇后杨氏唤了一声。
司马慎终于被拉回心神“阿母?”
皇后杨氏笑弯了眼,于是她眼底里的某些东西就被遮掩了去。
司马慎什么都没发现,只听得皇后杨氏嗔了他一句“你这孩子一天天的,都在忙活些什么呢?你阿父方才唤你,你都没听到”
他连忙收摄心神,跟武帝司马檐和皇后杨氏道歉。
武帝司马檐摆了摆手,似乎并不在意,只将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他有没有什么发现吗?
司马慎回转目光,落在前方的水镜上。
默然许久,他摇头“孩儿也没什么发现。”
这是真话,但是
司马慎暗下有眸光微动,只小心遮掩,不叫上首的武帝司马檐和皇后杨氏发现罢了。
上次见面的时候,没有什么发现,可这一次细看,却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孟彰身上有什么东西让他觉得熟悉。
是很熟悉很熟悉的程度。
熟悉到,就像鱼习惯了的水,也像生人习惯了的空气
可他这一时半会儿的,竟然愣就是想不起来。
武帝司马檐和皇后杨氏的讨论还在继续。
“所以,陛下你觉得,这孟彰手上,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这一个问题,纠结了太多太多的有心人,也困扰住了他们,让他们不断徘徊重复。
孟彰的手上,是有东西存在还是没有东西存在;若有,那东西到底又是什么?
那些有心人不断地琢磨,答案却仍旧隐在迷雾里。
“或许,也只有那个孟彰小儿知道了吧”
孟彰知晓答案吗?
他其实也不知道。
他的心神高悬于天穹之上,仿佛与天穹上方那一轮阴日相对而立,又似乎是合入了阴日之中,俯瞰这一方天地。
属于人的性情被挤压在心神的角落里,占据他心神正中央的,是另一种近于天、合于道的心性。
它或许可以称呼为道性,但也可以称呼为神性。
道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孟彰心头的每一点心念。
晦涩的、阴暗的、光明的、坦荡的、暴虐的、克制的
它看着孟彰的种种不显于外的念头,掌控着孟彰周身每一点流荡的气机。
处在这种奇异且特殊的状态之下,孟彰对自己的一切举动、一切心念、一切谋算都处在一种悖论状态。
他似乎洞若观火,明晰万象万因;但又仿佛浑浑噩噩,深陷层层迷雾,一切言与行只在本能。
就如当下。
孟彰当着众人的目光,将手掌抬起,虚虚托着。
那一瞬,他心头其实是恶意且好玩地,想要跟此刻注视着他的那些有心人来玩一场“皇帝的新装”的游戏。
但当他真的将手掌抬起,虚虚承托的时候,他心头陡然又生出一种莫名的直觉。
这一刻,是真的有什么东西,被他从灵魂的深处招引出来,落在他虚虚托起的手掌掌心处
孟彰涣散的、空淡高远的眼睛一瞬聚焦,凝望着自己托起的手掌掌心处。
然而,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什么都没有看见。
眼睛给他的信息,信息汇聚成判断,他原本应该信服。
毕竟是自己的眼睛呢,他怎么能不信?
可孟彰自己的心念给予他的,却是另一种判断。
有的,真的有什么东西,落在他身前,被他托起。
孟彰心头那生灭不定的诸多念头之中,有几个念头快速壮大。
他都是这般混沌又错乱的状态,那么那些人呢?那些在看着这里,总想要窥探得些什么的人呢?
他们会怎么想?他们要怎么想?
会很头疼吗?会心痒痒吗?
哈,那就头疼去吧。
另又有一个念头生出,转瞬壮大,在广阔的心念空间中触碰到于最高处静观的孟彰道性。
该走了
我们该走了。
趁着这个机会,该去做我们要做的事情了
孟彰的眼睑陡然抬起,有目光从中扫出,团团看过天地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