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2 / 2)

阴灵之路 柳明暗 4297 字 2022-09-09

坐在他旁边的太学书童还在快速回忆着,意图在这些记忆中找到些蛛丝马迹,却忽然间被顾旦的动静惊醒,都还没想明白,他就下意识地看向了顾旦的方向。

不看不打紧,这一看,他就被顾旦脸上眼底的冷凝给吓了一跳。

“顾顾旦,你怎么了?”他问道。

西厢房里的其他太学书童发现这边的动静,也各各往他们这个角落看过来,然后又都被顾旦的脸色惊住了。

原来,太学里从来都是沉默更多的那个顾旦,居然也有这么吓人的时候吗?

顾旦没有回头,仍旧紧盯着外间。

学舍之外,学监看着史、黄、邵三位先生走近,神色平静到近乎漠然。

原本刚刚从东厢房中追出去时候,史、黄、邵三位先生原本多少还是有些信心的,眼下直接对上学监,史、黄、邵三位先生的脚步也都不由得放慢了些。

尤其是史磊,他几乎没有了继续走过去的力气。

还是黄、邵两位先生最先反应过来。

黄、邵两位先生对视得一眼,忽然齐齐伸出手去,将史磊带着引着,拉到了学监近前。

“学监,我们有话要跟学监你说”

学监一眼扫过去,黄、邵两位先生下意识地就停住了话头。

倒是史磊这会儿反应过来了,他站直身体,又卸去黄、邵两位先生搭扶着他的手,直直地迎上学监的视线。

他没有贸然开口,因为他看出了学监眼里的意思。

学监看过这三位先生后,又往正房所在的那处童子学学舍看了一眼,确定学舍里的各位生员都收回目光去,继续上课后,他才对这三位先生说道“走远一点说话吧,别在这里。”

说完,学监率先转身往外走。

史、黄、邵三位先生回身看了一眼童子学学舍,又看看坐着各位太学书童的西厢房,苦笑着对视一眼,也都低了头,沉默地快步跟上学监。

出了院子,学监停住脚步,回身看史、黄、邵三位先生“有什么话,就说吧。”

黄、邵两位先生当即上前一步,想要开口。但被他们留在后头的史磊却是伸手,直接拉住黄、邵两位先生。

黄、邵两位先生回头看他。

史磊摇摇头。

黄、邵两位先生沉默一瞬,将位置让了出来,史磊很自然地往前迈出几步,越过黄、邵两位先生直面学监。

“学监,这一次的问题,在于我。是我先起了贪念,我”

“还请学监看在我为童子学、太学效力多年的份上,抬手饶过我这一回。”

学监一直不说话,只沉默看着史磊,直到史磊停下来,他才问“说完了?”

史磊沉默点头。

学监的目光越过他,直接看着黄、邵两位先生,问“你们呢?你们又想要跟我说什么?”

黄先生上前一步,站在史磊身侧,道“学监,史磊他也就一时生出贪念,随后自己就控制住了,没想过要继续,更没真的要对孟氏阿彰出手”

“是啊,学监,”邵先生也走了过来,站在史磊另一侧,“史磊他是个什么样的品格,不独独是我们这些同僚,您与其他的诸位学监乃至是祭酒,都是知晓的,孟氏阿彰是他的学生,他不会对孟氏阿彰出手的。”

“君子论迹不论心,”邵先生道,“史磊他还什么都没做,只因为这一回的心念涌动,就责罚他也未免太过了。”

学监气笑了“你们还知道孟氏阿彰是你们的学生,你们还记得这个?!哪个老师会对自己的学生生出那种的恶念,觊觎学生身上的生机的?啊?!你们告诉我!!”

“哪一个老师是这样的?!!”

史、黄、邵三位先生被学监劈头盖脸地骂,却只能听着,不敢多做反驳。

实在是学监此刻的气势太过摄人了,这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尽数抽离,而他们就是被冻结的那琥珀,什么都做不了。

许久以后,学监才缓了一口气。

“这事,我不能拿主意。”他道,“我会上禀张学监,请张学监评判,又或者,请祭酒论断。”

史、黄、邵三位先生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都只是默然,因为他们又听到了学监的话。

“童子学里的各位生员,不论是什么样的出身来历,他们能来到这里,录名童子学,就都是天资出众之辈。他们的资质、他们本身的份量,我清楚,你们也清楚”

“为着保障他们的安全,太学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在往外清人。”

学监停了停,又继续道“也是因为太学学里的仔细和谨慎,童子学才一直没有出事,才会有更多的资质卓绝、身份贵重、来历不凡的小郎君小女郎录名太学,入读童子学。”

“孟氏阿彰,在我太学童子学开办以来收录的众多小郎君小女郎中,也是很特殊的一位。为着他的入读,我太学、童子学不久前才清理过一遍。”

“学里诸位学监、大儒、祭酒对他的看重,你们也都是尽知的。”学监道,“我不知道今日你们这事送上去,各位大儒、张学监乃至是祭酒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但是”

他一眼看过史磊,看过站在他旁边的黄、邵两位先生“做好准备吧。”

学监说完,直接抽身离开。

学监似乎很信任史、黄、邵这三位先生的品格,哪怕近乎直白地驳回了这三位先生的求情,也全然不担心史、黄、邵三位先生,特别是史磊孤注一掷、破釜沉舟直接发难。

但史、黄、邵三位先生却知道,这一切都是错觉。

是错觉。

遍数整个太学,防守强度能够比得上童子学学舍的,也就只有各处太学秘地了。

为什么在发生史磊这件事以后,学监一直将孟氏阿彰带在身边?

因为学监就是在防备着他们。

就连现在学监直接离开,也不是他们就不需要防备了,而只是因为有别的看护孟氏阿彰的人到了而已。

史磊若真要对孟氏阿彰出手,其实也只有刚才学监带着他去东厢房拜见他们时候最简单,也最容易得手。虽然,史磊成功的几率也着实不会高到那里去。

被留在原地的史磊木愣愣地看着学监的身影远去,久久没有动静。

黄、邵两位先生沉默一阵,才唤他“史磊”

史磊缓慢转身,对黄、邵两位先生露出一个笑容。

黄、邵两位先生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反倒是史磊,他很快收拾了心情。

“是我连累了你们。”

因为他的一时恶念,黄、邵乃至是现在还在学舍里跟诸位小郎君小女郎讲课的蔡骏,怕是都得要再次历受学里的考察。

他说完这一句话,抬起双手来,在额前交叠,郑重地与黄、邵两位先生一拜。

是谢礼,也是歉礼。

前者,是在为黄、邵两位同僚的说情;后者,则是在为连累了他们。

黄、邵两位先生初时也想要避让过去,不受这礼,但他们瞥见史磊,又都停住了。

史磊是认真的,也是郑重的,若他们避让不受,反而才更叫史磊为难。

史磊站直了身体,抬起眉眼对黄、邵两位先生笑“我在太学许多年,能与诸位同僚相伴相交,是我的运气,也是我的福分,多谢你们了。”

黄、邵两位先生沉默过半饷,又看了史磊一阵,确定史磊心头是真的疏阔明朗,清净无霾,也都笑了起来。

“这何止是你的运气与福分,也是我等的运气与福分啊”

“就是,我等在此相交相伴一场,未曾辜负彼此,何其的难得!”

“说得对”

“对了,阿磊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可有去处了?”

“去处啊,暂时还没有且看看学里怎么处理吧,若是我还能留在太学里,便留下来,若是不能,那我便自归家去吧。”

“不论是另择学舍教学,还是自归家去教导后辈,也都是不错的。”

“这样啊”

渐渐走远的学监将身后的动静丢下,只往前走。

到了张学监房舍外头,这位专门负责童子学的学监才抬手,叩了叩门扉。

“罗生吗?”张学监似乎已经料到门外站着的到底是谁了,直接就道明了学监的身份,“进来吧。”

罗学监推门走了进去,与张学监一礼“张生。”

张学监手边的卷宗早已放下,这会儿目光直接看住了罗学监,问道“你是来跟我说童子学那边史磊史博士的事的?”

罗学监心下苦笑,却是点了点头,又将史磊后来的表现跟张学监说道了一遍。

这一遍说起时候,罗学监的用词很是客观,只直接将史、黄、邵三位先生的反应说出,并没有投入多少情绪。

但等这一遍说完后,罗学监沉吟一阵,到底又抬眼,看向张学监的方向,开口道“张生,史博士这一次反应确实是很不妥,但他已然明悟”

张学监看着他,神色间喜怒莫测。

罗学监语气微不可察地滞了滞,却还是将他想说的话说完。

“史博士是不能再留在童子学、留在太学里的,但能不能为他保留些脸面?让他能够体面地离开?”

张学监的脸色松动了些。

“你放心。”他道,“如果史博士真的诚心悔过的话,我们太学也不会太过严苛。”

罗学监松了口气。

他拱手,对张学监深深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看着罗学监的身影退出去,张学监沉默半饷,还是叹了口气。

少顷,他收拾那稍显复杂的情绪,敲响了手边的小钟。

沉默的钟声传开去,很快就落到了另一个人的耳边。

“张生?”祭酒略显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

张学监将罗学监来禀报的事情跟祭酒又说了一遍。

祭酒也是无言沉默,半饷后,他才道“你再看一看吧,若确定史博士是真的想明白了,就略抬抬手,为他多留存几分体面。”

张学监回道“是,我知道了。”

“嗯。”祭酒应了一声,又叮嘱张学监道,“史博士的事情必不是孤例,学里的各位先生、博士以及生员、书童,你都多看着些,莫要让孟氏阿彰出事。”

张学监又是郑重应了一声。

“祭酒放心,此事关乎我童子学、太学声誉,我会慎重处理的。”

祭酒笑了一下,说道“就劳烦你了。”

这边张学监才刚收起小钟,另一边又有人敲响了门扉。

张学监随手将小钟往旁边一送,扬声道“进来。”

这次推开门走进来的,是一个看上去很是寻常的仆妇。

仆妇眉眼慈和,衣着朴素,放在街头巷角,轻易就能没入人堆中。

然而,仆妇此刻神色却极慎重。

张学监看到这位仆妇,神色缓和了些,问“张婶,可是有事?”

张婶上前,福身一礼,然后便对张学监道“学监,今日晨早我往街上去,听得街头巷议,觉着有些不妥,便想着回来,跟学监你提一提”

莫看这位仆妇只像邻家婶娘一般朴素,但她实际上,却是太学总理各处消息的那一位。

她觉得不妥的事情,必定不似表面上那样的简单。

张学监神色略有些凝重,他点头道“你说。”

张婶便将街头听到的一些话挑拣着跟张学监说了,然后又道“我才刚听人说起那帝城里的一大家子时候,便又有另一些人在接话”

顿了顿后,张婶又道“我看不出那些往下接话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来历,但我觉得,很有可能是世家的暗子。”

张学监有些想笑,他摇了摇头,道“不是世家,难道还能是司马家那一大家子里的什么人?”

那座宫阙是司马氏一族的地盘,倘若没有人特意将消息放出,街头巷尾里的寻常百姓,是能这样快、这样准确地得到消息的吗?

慎太子要出宫见一见名头颇为响亮的神童孟氏阿彰,却被拦了下来,慎太子最后只能选择去往峻阳宫拜见武帝

这件事情不大不小,但传到民间,却是抬了两个人,又压了两个人。

抬的,是孟彰,也是慎太子。

压的,是武帝司马檐,也是皇后杨氏。

但,虽然这传言抬了慎太子一把,可慎太子被他的阿父阿母辖制,也已经在无声无息间在民间百姓中留下了痕迹,所以今早这一遭,真正能够将所有好处收入囊中的,也就只有孟氏阿彰了。

不对,除了孟氏阿彰这个处在话题中央却一身清白的人以外,还有在背后推波助澜的那些世家们。

既保存了孟氏阿彰,帮助孟氏阿彰提升他在民间的名望,又向孟氏阿彰、向安阳孟氏示好,拉拢孟氏阿彰、拉拢安阳孟氏,将原本稍稍倾向于武帝司马檐的安阳孟氏向世族这边又拉近了一些,同时,还在司马慎、司马檐这对父子之间种下一些嫌隙

世家出手,果真是厉害。

不动声息间,就已经尽揽了好处。

张婶犹疑一阵,说道“但司马氏一族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很快就会有反应了。”

张学监点了点头“最迟今日下午,司马氏一族的动作就该显出效果来了。”

张婶赞同地点了点头,看向了张学监,神色间很有些狐疑。

张学监回望过去,叹了一声“张婶,你到底有没有做过什么,你自己不知道的吗?”

张婶笑了一笑“我是知道,但是张生”

“今早这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里,牵扯了世家望族,牵扯了司马氏皇族,唯有我们是什么都没做,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半点痕迹都没有落下。”

“实在是不得不叫人怀疑啊”

张学监无奈“所以你怀疑我?”

张婶点头,对张学监道“张生,我虽是妇人,但也饱受太学熏陶,容人的心胸我还是有的。什么时候,也让我见一见另一批人?”

张学监无言地看着张婶。

张婶盯了他一阵,很是失望地摇了摇头“居然真的不是我们太学。”

张学监越发无奈了,他唤道“张婶”

张婶站直了身体,看定张学监的方向,低头恭顺道“请学监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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