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独独是童子学学舍里的寻常小郎君小女郎们,包括王绅、谢礼、李睦、明宸这些平日里能自己拿主意的人动作也是异常迅速,半点不敢怠慢。
这一比较起来,反倒将动作流畅却不见紧张的孟彰给衬出来了。
王绅、谢礼、李睦、明宸这些出众的小郎君小女郎们看得清楚,心里也只觉得羡慕。
要是他们也能有这样的宽松自由,那可就……
然而,类似这般的念头都还来不及完全萌发,就都被他们自己给掐灭了。
孟彰这宽松的自由是他自己争取来的,是早先在帝都洛阳里闹出来的一层层风浪给奠定下来的。没有他这样的本事和手段,纵然给了他们这样的自由,他们也没有这个胆子承接下来。
毕竟,没有出事倒也还罢了,真要有个什么风浪,遭殃的头一个就是他们自己。
待孟彰从童子学学舍里走出来的时候,学舍里再没有旁的小郎君小女郎了。
他被落在了最后。
此时天色已经沉暗,厚重的暮色在他左右垂罩下来,几乎将天光都给吞没了去。
孟彰才刚从学舍里走出来,就停住了脚步,往西厢房的位置看了过去。
在他视线着落点处的,是一道瘦削的身影。
“顾旦。”孟彰道,“你是在等我么”
随着孟彰的声音落下,那道身影动了动,从暗影中走出几步,来到昏薄无力的天光边沿处。
却不是旁人,正是孟彰在这童子学里的书童顾旦。
顾旦拱手与孟彰一礼,唤道:“仆是有些事情,想要告知公子。”
孟彰颌首,问他:“可需要换一个地方”
哪里就需要换一个地方了如今这童子学院舍里,除了他们这两人以外,也就东西厢房还有寥寥几个人在。
东厢房里两位先生,西厢房几个太学书童,再没有旁的人了。
顾旦露出一点笑影,承领了孟彰的好意,随后却摇头道:“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只在这里就可以了。”
孟彰便也没有坚持。
顾旦更不愿意浪费孟彰的时间,以免耽搁了孟彰的行程,他伸手往袖袋里去,再拿回来时候,他便将手掌对着孟彰打开,露出躺在他手掌上的东西。
饶是孟彰,在定睛看见那顾旦手上的东西时候,心神也被激起了些许涟漪。
躺在顾旦手掌上的,是一条拇指大小的圆润灵虫。
那灵虫足有十二节,浑身有文气缠绕不去,别样的清正儒雅。
“书虫”孟彰心神一动,没有特意收敛声音,但那声音却也奇异地只传入东厢房的位置,而完全没有往西厢房那边厢漏去一星半点。
顾旦自也清楚这其中的分别。
他看了一眼孟彰,眉眼间更显出几分感激,却是更快地应了一声。
“是书虫,”他同样没有控制自己的声量,但却是加快了语速,“昨夜里仆在灯下夜读,发现了这一条书虫,今日特意将它敬献给郎君,还请郎君收下。”
孟彰眨了眨眼睛,一时没有说话。
而这个时候,东厢房里那听见动静的两位先生已经走了出来,此刻正站在东厢房门内看着这边厢的动静。
这两位先生都是聪明之人,哪怕孟彰和顾旦谁都没有说得很明白,可他们也已经洞悉了孟彰和顾旦这两人之间的分歧。
不,其实也不是分歧,就只是一点小小的争议罢了。
自顾旦将那十二节书虫暴露在孟彰面前以来,孟彰便只将他们两人的对话隔绝在西厢房之外。
这是孟彰好意,既想要让顾旦凭借这十二节书虫入了东厢房这些先生们的眼,乃至是正式等到太学各位先生的认可,成为太学的生员,又不愿在事情尘埃落定以前为顾旦招惹麻烦。
要知道,最为招惹世人嫉妒的,其实不是天边之人一步登天,而是身边熟悉的、和他自己没有多大不同的人忽然富贵。
孟彰担心童子学西厢房的这些书童们会挤兑顾旦,反而给顾旦留下些什么心理阴影。
当然只是心理阴影,这里毕竟是太学,上头有学监、先生和监管看顾着,真闹出什么大事来倒也不至于。
可即便只是心理阴影,也很是晦气。
似这等晦气,能免得了,孟彰觉得还是免了的比较好。
而顾旦……
顾旦显然明白孟彰的顾虑,也承领了孟彰的好意,但他亦同样的固执,只想要将这十二节书虫献给孟彰。
“这十二节书虫确实是难得契合书生的灵物。”孟彰道。
书虫难得,十二节的书虫更为难得,孟彰出身安阳孟氏,又有童子学里的各位先生教导,学识眼界俱都不俗,当然不会错认了宝物。
可即便如此,孟彰也没有要改变心思的想法。
“但它找到的是你,说明它对你更有用。”孟彰道,“而你也该知道,我虽在这里学习,却不是走的书生一道。”
孟彰修的是梦。
“它落在我手里,才是真的蒙尘。”
说到这里,孟彰对顾旦露出了一个笑容。
“所以还是你收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