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善心吧。孟家庄的那位小郎君,对我们可真是很好很好的了……”
“这倒是。”
“那就挖呗,反正就是花些力气罢了,我们什么都没有,就是有一把子力气。何况,这又是为的我们自己……”
“这倒是。快些走吧,我们快去取了锄头、铲子来,直接就能开挖了。”
“对了,刚才村长好像是说,要将人手分一分,不至于忙乱的吧你们刚才听清楚自己的搭档都有谁,又都各自划分到什么地段去了么”
“当然听清了啊。怎么,难道刚才你没听清,现在又都乱了”
“哪儿能呢我也不过就是白问你们一句而已,你们要是有谁不记得的,也可问我,我都给你们记着呢!”
“呵。你当记着这事儿的就只有你吗快些走吧,待回过头去,慢了迟了,其他搭档都已经动手我们才来可就不好看了。”
“对对对,快走快走……”
“刘大石,刘大石,你领着你家阿牛和阿驴在这队,对,就是你三叔那一队。到正式开始做工时候,你们这一队就负责拿着镰刀将道路上的杂草给清出来。”
“什么!你问树树不用你们负责,你们这一队只负责杂草就行。树木之类的,另有人来清理。”
“对对对,大石你不用担心,你们这一队只管清了那些杂草就成。树木什么的,有我们呢。哈哈哈……”
孟彰的心神隐在高空处,俯瞰着这些村人们,终于很有几分满意。
这些村人们或许都还有些忙乱,但对于自己要做什么、该怎么做,都还算是明白。经历最初一段时间的茫然与混乱之后,这些埋头苦干的村人们很快就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他们干得热火朝天,渐渐深沉厚重的夜色,似乎也都压不住从这些魂灵身上迸发出来的火光。
孟彰看着这些被汗水浸透的、带着笑意与希冀的黝黑粗糙面容,满意渐渐变换成沉默。
他无声地看着,见证着,也将这些身影引入他的梦道法域里。
孟彰的心神在这边厢停留了约有半个时辰的工夫。
待到他心神回转的时候,那些村人们已经配合着,开始在田庄管事的引导下,真正按着规划动工了。
孟彰再看得这边厢一眼,收回了心神。
这一片地界的上方虚空,并不曾因为孟彰心神意志的来去而激荡起几分变化。
但是,下方土地上忙活得不亦乐乎的人群之中,却又有那么几个人,无声无息地往孟彰心神意志曾经徘徊过的位置看了几眼。
玉润院书房中才刚要将契纸放下的孟彰手指一顿,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张契纸上。
他眉头蹙了起来。
“总感觉……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拧眉想了一阵后,孟彰摇摇头,决定将这件事情放下。
我也没觉出有什么危险,哪里需要斤斤计较、事事寻摸分明
反正……大抵也就是有什么人,隐在那些村人里而已。
孟彰家资丰厚,哪怕商铺、店铺这一类跟这件事情上没什么关系,他需要巡览过的仅仅只有记在他名下的那些田庄、农庄附近村落,数量也仍旧很是不少。
真要一个个地查看过去,每一个也都得花费上半个时辰的工夫来观察的话,那所耗费去的时间就更多了。
故此,剩余的那些田庄、农庄附近村落,孟彰也只是匆匆浏览过,并没有过多停留。
如此地紧赶慢赶,孟彰终于敢在亥时之前,将这些田庄、农庄都简单地查看过一回了。
只不过这般的赶工,到底是在他身上留了些痕迹。尽管不太明显,但仍旧瞒不过心思慧敏之人。
谢远自然也瞒不过去。
更甚至,几乎是打个照面的工夫,谢远就看出来了。
“你近来很忙吗”
谢远一面给孟彰奉茶,一面自责道:“我这边其实没什么紧要的事情,你要是有事,只消知会我一声便可,不必这么紧着赶过来的。”
孟彰笑着接过茶水,却是摇头道:“其实不是太忙,只不过是不太放心,多看了一阵而已。”
呷饮了一口茶水,孟彰又道:“何况,这些事情我也想要跟你说一说。”
谢远坐得端正,看住孟彰道:“你说。”
孟彰笑得一笑,先将谢葛这些商铺、店铺管事给他整理的文书在梦境世界中具现出来,推送到谢远近前。
“你且先看一看这个吧。”
谢远先前就已经听孟彰说起过这个更改的方案,这会儿也不多做犹豫,直接就将文书给接了过来,拿在手上仔细翻看。
孟彰就坐在草亭里,边呷饮着茶水,边吃食着谢远准备的果点,边观察着谢远的这一方梦境世界。
他们所在的草亭立在湖上,草亭之外是蜿蜒曲折的廊道,更远处是长着一株老树的湖中小岛。小岛往前去,又是一片明灿澄净的湖。
湖外有山,山上有塔。更有林鸟扑扇着翅膀飞过长空。
这一方梦境世界之开阔明朗,着实是让人欣喜。
孟彰看着看着,面上便也就显出了几分惬意。
谢远看完手中的文书,正斟酌揣摩着,不经意抬眼,就将孟彰此时的好心情收入了眼底。
他不觉也跟着笑了起来。
“看来,事情确实很好啊。”
若不然,孟彰又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情赏玩他这方梦境世界
孟彰将目光从更远处收了回来。
它转过谢远手上拿着的文书后,停在了谢远的面上。
“看完了”孟彰问。
谢远点头,回答道:“看完了。”
“如何”孟彰又问。但任谁都听得出来,此时的他并不如何紧张。
谢远叹了一声,道:“果然如我早前听到你说起它来时候所想的那样,敲定它的人是大才,我不及他。”
孟彰面上笑意更甚。
谢远抬头看定他,问:“怎么了吗很好笑”
孟彰深为赞同地点头。
“确实是很好笑啊。”他道,“你擅长的本来就不是这商贾一道。在这一类事情上,胜于你甚至是远胜于你的人有很多吧。”
“你这样说话,真是在夸赞葛先生吗”
谢远自己想了想,也露出了笑容来。
“你说得不错。”他想了想,换了一个说辞,“在我平生所见的商贾大家,这位也算是很出彩的了。”
孟彰方才点了点头,说道:“这还差不多。”
谢远纵是陈留谢氏的旁支子弟,也仍旧是帝都洛阳里顶尖世族的郎君,眼光尤为告绝。谢葛能得他这一句话,已然是很难得的了。
“那这件事情,便就如此定下来了”孟彰问。
谢远点头:“嗯,可以定下来了。”
孟彰想了想,问谢远道:“你早前预备着的那些符箓,可有想过要怎么安排吗”
最初他们决定要接过这件事情时候,首先想到的可是尽可能地提升行雨符、兴云符这一类符箓的产量的。
为此,谢远还各处奔走联络,就为了能储备更多的行雨符、兴云符符箓。
而现在,这些符箓直接转变成了商贾买卖之事……
孟彰这边厢无甚紧要。
毕竟不论是在自己的田庄、农庄这一些家资里鼓励符师、培养符师,还是尽量从其他店铺、商铺采购这一类符箓,可都是在孟彰自己的家底里折腾。
盈利亏损也罢,都未曾涉及到旁人。
但谢远不同。
谢远为了能够尽量储备兴云符、行雨符这一类符箓,早前奔走各处,可是将他多年相交的友人都给牵头引了进来的。
谢远的友人,都是些什么人呢
琴师、文画玩家、金石大家……
总是脱不了这些圈子里去的。
而这些圈子里的人,哪怕是心存良善,也总还擎着身段,讲一个清名廉正。
似商贾买卖那等污浊之事,在这些大家眼里,更是折损他们清名清望的事情。
早先时候谢远能够说服他们,是因为当时他们根本没有将它当买卖来看,只是为着黎庶百姓的缘故,帮助稳固市场。
但现在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原本还能说是稳定市场、不叫这一类符箓的价格攀升到黎庶百姓无法接受的地步,是造福百姓的好事,现在情况一变,性质也就跟着变化了。
事情传出去……
谢远会很难办的。
谢远失笑摇头。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
孟彰无言看他,眼睛里却明明白白地写着他的问题。
……难道不该担心这个吗
“当然不用担心。”谢远道,“能与我一直亲善交好的,不会在意这些个,他们更看重的是结果;与我只是面子情,不过是想要从这件事情里讨来些什么的……”
他目光垂落,转过那一份写着方案的文书。
“这个安排不是就正好将他们想要的东西送到他们面前来了吗”
想要让兴云符、行雨符这一类符箓的售卖价格始终平稳,能让绝大多数的黎庶百姓承担得起这个结果的,在贯彻孟彰意志的这一场方案之后,应该不会再出现波折。
想要在这件事情里讨得些什么的,那岂不是更好不论是帝都洛阳里的各家世族,还是在帝都洛阳里多有顾虑的道门法脉,依照那位谢葛先生拟定的方案,都将会涉入这件事里。
到时候,他们想要接触哪一方,想要做什么事,不都能去做了么
如此,不论是真正同他志同道合、相交莫逆的友人,还是那些不那么贴近、只因为想要保证行雨符这一类符箓存量而联络的合作对象,便各都有所收获。
还要去计较什么争论什么
不得不说,此刻的谢远身上,全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的洒脱。
孟彰不自觉跟着笑了起来,道:“你倒是看得开。”
谢远摇摇头,回道:“并不是我看得开,只是我愿意接受而已。”
只要结果是好的,失却些什么,不过算是代价而已。
孟彰沉默了下来。
谢远说得轻松,但一旦出了差错,背后折损的,又岂止是谢远这么多年来的人脉
“阿远,你先前都已经联络谁了”孟彰再开口时候,却是问道这样一个问题。
谢远惊讶地看得他一眼,随后笑着摇摇头:“不需要你来,我就可以……”
话语都还没有说完,谢远就被孟彰的目光塞住了嗓眼子。
“你那边所以会出现问题,全都因着我这边厢在一次次调整方案,更改计划。真正需要为这件事情担负起责任来的,不是你,而该是我才对。”
孟彰的声音平稳且平常,和往日时候说话的语调音色没有任何不同,但谢远却就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不能反驳,也不能再坚持。
留给他的,似乎就只有一个应允下来的选择。
然而,真要让谢远顺着孟彰的意思来,他又做不到。
挣扎许久以后,谢远叹了一声。
“罢了罢了。”
他难道还真的能拗得过孟彰不成
旁的其实也不是问题,谢远真正担心的,还是孟彰的道途。
如果为着这件事情,在孟彰心头留了妨碍又或者是什么缝隙,以至于让孟彰落下心境上的破绽,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我看着什么时候寻个机会,将他们请来分说个明白。届时,你跟我一道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