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几个顶尖家族的情况也没有什么不同。
都在争夺着帝都洛阳里的种种资源,都在通过帝都洛阳争抢着天下......
学舍里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的情绪又更低沉了些。
孟彰只瞥了一眼,没甚别的反应。
果不其然,只过了少许时间,王绅、谢礼、庾筱这等顶尖小郎君小女郎们便都收敛了心情,继续去看那些章条。
不管孟彰最初拟订这些章条的时候,有没有别样的心意,又或者根本只是章条最表面的意思,童子学学舍里的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却不敢信。
面对这些章条,他们尤为小心。
宁可多想也不含糊。
“......因阴世天地并非仅仅只有载育无尽阴灵的洲陆,在这广袤土地以外贷空间缝隙处,还有数之不尽的小阴域散落。这诸多阴域或大或小,或有主或无主,各有差异。”
“是以我等所学习的舆图相关资料,实不该只局限于阴世天地各处已知未知的洲陆,还应该包括那些大大小小的阴域。”
看到这里,王绅、谢礼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不由得面面相觑,暗下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论是有主还是无主、不论是已经开采过还是未曾被人开采过的小阴域,其实都是各家秘藏的底蕴,关系着各家的根底。
孟彰贸贸然在尚未真正开始的舆图学习中提起这个来,很容易会被人误认为是他有意探听各家家底,又或者是准备什么图谋的。
尽管王绅、谢礼这些与孟彰算是相熟的童子学同窗不认为孟彰真有这样的意思,但却不能保证他们家族里的其他人不会这样想。
操心过一回以后,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定了定神,索性将那些疑虑抛到脑后。
再看下去。
再多看一阵吧。
既然孟彰一点不遮掩地将事情摊到明处上说,那他必定是已经做好准备了的。至不济......也该有些他自己的用意。
他们能领会便领会,不能领会便交由族中各位长辈细看就是了。
“......小阴域贵重难得,不能轻忽,故此,我等在舆图方面上的学习倘若涉及各家私有的小阴域,必得做好相应的交涉。包括但不限于用同等价值的宝物交予小阴域主家,以抵作学习的束脩。”
“若有必要,提供私有小阴域作为舆图学习资料的,可以向有意探寻私有小阴域的同窗讨要因果作为报偿。”
王绅、谢礼这一众童子学小郎君小女郎们尽皆振奋精神。
所以说,如果童子学里的各位同窗愿意将他们家族私有的小阴域取出来,作为他们这些同窗又或者仅仅只是一个相关组列的同窗用以学习的资料,他们是能够收取到相当报酬的。
不论是家族交好的同窗,还是有着种种顾虑隔着一段距离的同窗,他们都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进行相关的资源置换。
可谓是另给他们寻了一条能名正言顺地沟通有无的渠道。
还有,倘若这些都可以通过其他的途径做成相似甚至是相同的效果,所以并不如何让他们、让他们背后的家族心动的话,那么孟彰呢?
他们家族一直看好、想要与他相交联络的孟彰呢?
要知道,按照面前这些章条的说法,只要他们拿出来的私有小阴域中,有什么地形或者环境特殊到能让孟彰心动的,他们此前一直苦寻不到的机会就被送到眼前来了。
这些章条可是孟彰亲自拟定的,没道理他自己能够越过章条行事......
王绅、谢礼、庾筱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目光悄然往孟彰那边厢瞥过一眼后,又在临近这些同窗身上转过。
尽管没有视线上的交流,但陡然冷淡了些的气机却提醒着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
--竞争开始了。
这一回,就看谁的家底更厚、谁更大方、谁更果断,以至于能将足以引动孟彰兴趣的小阴域拿出来作为诱动孟彰的饵料了。
这一众小郎君小女郎心下暗自警醒,又去看那些章条。
孟彰看了一会儿,便将手中整理好的纸张摆放在安案桌上,兀自低下头去,继续忙活自己的事情。
其实他也很清楚,他的这些同窗们是在研究琢磨章条,也不是在研究琢磨章条。
他们花费心思琢磨研究的,是他。
这些章条出自孟彰的手,处处不在展现孟彰对他们的要求,条条都在诉说孟彰的理念与风格。
将这些章条琢磨通透,他们便也就该清楚孟彰的诉求、知道该怎么跟孟彰相处了。
从这一日开始,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乃至是他们背后的家族,对于孟彰的了解必定是更为深入,也会更为透彻。
孟彰日后再对上他们时候,难免要多花费些心思。
毕竟彼此来往交锋,总是遮掩得更为周全、藏有更多底牌的那一方占据更多的便宜和好处。
孟彰对这些家族展现更多,就更容易被别人摸到痕迹,对他不是完全没有影响。
但这又是必须的。
孟彰心里很明白。
因为自来藏得越深的人,就越容易遭到别人的忌惮与针对。
人人都想要做渔翁,但人人也都一定会更提防渔翁。
孟彰背后的安阳孟氏底蕴不够、力量不足,确实是成不了渔翁,但孟彰背后不只是站了一个安阳孟氏,还有一个地府酆都。
安阳孟氏不够资格当渔翁,但地府酆都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担忧。
何况,除了地府酆都以外,孟彰自己,只要给予他足够的时间成长,他自己未尝不能在日后攫取去一份相当的利益。
孟彰藏得越深、藏得越好,越叫人摸不透、猜不着,就越是叫人忌惮,也越是招人防范针对。
或许他们的动作不能真拿孟彰怎么样,但将孟彰隔绝出去、不让孟彰拥有捣局的机会,他们付出一定代价还是可以做到的。
没有人能真正少看这些传承千万年的世家大族。
所以但凡孟彰不想要先被摒弃出局,他就多少得漏一点东西出来,消减各家对他的不安和忌惮。
不论是他的行事风格,还是他的性情倾向,总要让人看一看。
而除了这个以外,孟彰也还想要借着这个机会,为接下来的兴云符、行雨符等相关符箓的买卖做准备。
孟彰是想要引这些名门大族入场的,怎么不能先让他们了解了解一下自己这个未来的合作对象?
孟彰的这些用意,王绅、谢礼、庾筱等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现下猜不到,也不得而知,但孟彰通过这些章条所展现出来的诚意,他们确实是感觉到了。
待他们将这些章条全数看完,并牢牢铭记以后,这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无声交流着,却不知该怎么去面对孟彰。
在今日之前,哪怕是王绅、谢礼、庾筱这三位位置距离孟彰最近的人,也未必就多了解孟彰。
是,只要不是休沐的日子,只要不是因事告假,孟彰都会准时出现在童子学学舍,坐在他自己的坐席上。
他距离他们很近,对他们也甚是友善。
但要说了解......
那真没有多少。
非要具体地说的话,那便是……孟彰的人站在他们面前,五官、身量、表情尽都可以让他们看得清楚。
他们也能在自己的心里、记忆里勾勒出孟彰的形体来,但在形体之外的内在,不论是他的行事逻辑还是己身所坚持的道理,却都是一片空无。
他们根本就无法填充。
他们眼前所见、心中所知的那个孟彰小郎君,与其说是一个人,其实更像是团有着固定形体的光影。
光影迷幻不定,无法观测,也无法确信。
可现在不同了。
尽管现在的他们也不能说有多了解孟彰,此刻的他们也已经能够在他们所熟知的皮相与形体之外,稍稍确定一下孟彰的思绪与情感。
他们终于能看见孟彰这个人了......
然而也正因为这样一种进度的大幅度跃迁,王绅、谢礼、庾筱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又不免有些患得患失。
他们所见所揣摩的,是真的吗?
孟彰早先将自己遮掩得那样好,莫说是他们这童子学里,就算是整个帝都洛阳,也没有几个人敢夸言说自己了解孟彰。现在呢?
现在这情况陡然变化,还是孟彰自己主动的......
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吗?
孟彰他......
他到底想做些什么呢
孟彰自然能察觉那些若有似无地瞥落向他又很快移走的目光,他脸色不变,抬起头来看得那半空中悬停的章条一眼。
“看完了?”他问。
王绅、谢礼、庾筱等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似乎被惊醒一般,各自点头应声。
“看完了。”
“都看完了。”
孟彰微微颌首,又问:“关于这些章条,各位同窗可有什么别的意见?”
“若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孟彰道,“你们尽可以开口。毕竟……”
“这些章条不过是草拟,尚未曾完全敲定,不是终稿。”
王绅、谢礼、庾筱这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听得这话,凝神仔细观察了孟彰的脸色,不觉有些茫然。
孟彰他说的,都是真的,不是虚言……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
早在他们将主导权交给孟彰时候,他们就已经默认舆图学习的所有章条规矩都由孟彰一人定下了啊。为什么孟彰能那么自然而然地将权柄又给分了回来呢
王绅、谢礼、庾筱、李睦等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下意识地看了看那些仍自悬停在半空中的章条。
虽然他们仍然不太能够理解,但对比着那些章条,不知怎么的,他们又觉得顺理成章。
能拟定出这样的章条规矩来的孟彰,也该是能做出这样事情来的小郎君吧。
同其他的童子学小郎君小女郎们一样,也这么慨叹着的谢礼,越发地羡慕起自己的那位族兄。
能跟孟彰这样的小郎君做知交,该是怎样安稳又踏实的感觉啊......
孟彰等了一小会儿都没等到这些小郎君小女郎的只言片语。对着他的,只有一张张怔愣茫然的脸。
他不免一瞬默然。
任是他的这些同窗们深受家族言传身教,比之寻常人家的同龄人多了许多深沉心思,但到底,他们也还都只是小郎君,是小女郎。
再是充大人,他们也仍旧是孩童。
再是机敏、再是别有心思,他们也仍然承认主从。
他自己笑得一笑,打破了整个学舍里的沉默。
“是时间太急,还需要多斟酌思量吗”孟彰道,“倒也是,这些章条规矩毕竟关乎我们的舆图学习,而舆图学习又是我们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头一次独立在各位师长之外的联合,是该更谨慎周全些。”
孟彰甚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又抬眼看了看那悬停在半空中的字迹。
“那你们便先记下,待回去仔细思量过后,我们再来一同商量着修改,如何?”
孟彰看定他的这些童子学同窗们。
最先回过神来的,其实是谢礼。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孟彰一眼,无声静等。
所以最后还是由王绅来开口接话。
“自当如此。”王绅道,“那么孟彰,我们什么时候再来商量这些章条规矩的事情呢?”
孟彰团团看过学舍里的诸位小郎君小女郎们,认真思量片刻,给出一个日子:“五日后,如何?”
童子学里一旬一休沐,五日后正正便是童子学这一旬休沐归来后的第一日。
定在这样的时间......
学舍里不少小郎君小女郎们都抬起眼,快速地看了看孟彰。
是给了他们时间去跟家族中的师长讨主意啊。
孟彰平静地迎着从各处投来的目光。
王绅回头看了看其他各位小郎君小女郎们,又跟谢礼、庾筱这几人对视过一眼,重又对孟彰点头,说道:“那行,就五日后。”
“五日后,我们再来商量一下这些章条规矩。”
事情定下,那些悬停在半空中的章条规矩也该散了。
总不能让这些章条规矩一直就悬停在那里不是吗?
孟彰抬头往半空中的那些字迹看得一眼,问王绅等小郎君小女郎:“这些草拟的章条规矩,你们都已经记下来了吗”
听出了孟彰话语隐含的意思,谢礼先自笑道:“记下是记下了,不过……可以的话,给我一份文本,如何?”
其他小郎君小女郎虽慢了谢礼一步,但也都陆续开口。
孟彰看了这些同窗一眼,笑:“不是什么大事。”
他这样说着,原本自然搭放在几案上的手轻轻一挥。
衣袂飘飞间,那篇半空中悬停的章条规矩便是一阵闪烁。
每一次闪烁,都有一份写满字迹的文书从半空那位置飞落向一个小郎君小女郎的手上。
一时,纷纷纸张如花雨摇曳而下。
到童子学学舍里的每一个小郎君小女郎手上都拿了一份文书以后,那半空中悬停的文字便也就完全崩散,化入周遭虚空消失不见。
王绅看了看那空无一物的上方,又看看手上不薄的文书,翻手将它收入随身小阴域里。
待回去吧,回到府上以后再去见大兄,请他帮忙着细看,也好让家族和大兄更多了解他这个同窗几分。
至于现在嘛,不着急。
他这边厢还要听课,就似大兄那边厢也并不就多清闲。
这么想着的他也是越发的理直气壮了。
似王绅这般仗着长兄包容、宠爱就任性的小郎君小女郎不少,但在这童子学学舍里,有仍然有相当数量的一部分,不得不趁着尚有些余裕时间将这份文书往外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