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两人的实际情况与理论上的,却就是不一样。
被孟婆所厌的他,不过是短短半日的时间,一身气数、运势就在跌落削减,哪怕有国朝、族群帮忙镇压,也未能有所改变,他的气数、运势都出现如此波动了,那孟彰呢
被孟婆喜爱、想要护持着的孟彰呢
他的一身气数、运势,怎么没有似他一样地出现异常的波动
尤其是,孟婆一直都很爱重孟彰这个幼弟。
这种爱重必然会在孟彰身上形成某种加持才对。
有这一层加持作为庇护,孟彰的气数与运势绝不寻常。
但现在。
就现在,再去细看孟彰的这几年人生经历,从阳世到阴世,他的这一身气数与、运势,有体现过几分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
孟彰不对。
他很不对。
所以,在孟彰的身上,必定还有着一个大秘密!
司马慎心神忽然一震,不由得睁开眼睛来。
重宝。
孟彰身上,一定有着一件重宝在。
也只有重宝,才能够镇压住孟彰的气数和运势,让它们始终保持相对平稳,不受任何存在的影响。
哪怕对面是孟婆这样的身负大功德的阴世正神。
可要能够将孟婆这种等级的阴世正神的影响都给镇压下去,孟彰身上的那一件重宝,又会是哪个等级的重宝啊
孟婆跟孟彰,可是血亲。
血亲间的影响在襁褓时候就开始了,想要将之镇压或者阻隔,绝不容易。
司马慎的魂体一阵阵激荡。
贪婪、渴求、羡慕、嫉妒
那样的一件重宝。
那样的一件重宝!
如果是他所有,他想要去做的那些事情,他必须要去做的那些事情,是不是就有希望了
类似的念头不停地从司马慎的心头生灭,而每一个念头的诞生与覆灭却又都在司马慎的心头留下痕迹,挑动他的情绪。
种种情绪从魂体深处散发,又在脱出魂体的下一瞬云烟似地缠绕在他的魂体上,不断地刺激着他的魂体涌现出更多的相似情绪。
司马慎的双眼慢慢蒙上一丝血色。
血色一层层叠加,渐渐变成了血红。
那血红还在不断地叠加、积攒,似乎要从司马慎的眼眶里滴落下来,向着四下倾斜。
到得那时,这周遭一切要阻拦他的、一切能引起他贪念的,都将先承受一遍这股磅礴无尽的情绪的冲击。
这就是
走火入魔。
原本跪在下首请罪的内监被殿中陡然变化的气机给吓住了,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殿,殿下”
司马慎没听到他的声音,他那红得几乎滴出血来的眼慢慢抬起,极其精准地看定了某个方向。
内监大着胆子观察司马慎的情况,又顺着司马慎的目光往那个方向看过去。
他虽长年在宫城中侍奉,但也不是没有出过宫门。尤其是前不久,他才替司马慎往孟府走了一趟。
这短短的两三月时间还不足以让他遗忘那一个区域范围。
而那个区域里,能够刺激到他家殿下且将他家殿下刺激到这种程度的,除了那一个人以外,还能有谁
安阳孟氏的麒麟子,孟彰
可饶是已经猜到,但等内官再回转目光去观察司马慎状态的时候,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所以,他家主君,大晋皇族司马氏的太子殿下,居然会嫉妒一个只是相对出彩的小郎君甚至还被刺激着走火入魔
司马慎压下目光,映着血光的视线阴郁而贪婪。
他从座席上站起,向着前方迈出一步。
内官被司马慎的动作吓醒,一时顾不上其他,整个人飞扑过去,死死抱住司马慎的腿。
“殿下,殿下你不能啊。”
“醒醒!醒醒,殿下,你真要去了,你清醒后一定会后悔的!殿下,快醒醒!!”
内官一面死死拖着司马慎,一面不住高呼,想要唤醒此刻的司马慎。
也是现在的太子东宫有世宗司马昭、武帝司马檐和杨皇后三人紧盯着,才能在察觉东宫正殿那不同寻常的动静后及时出手。
世宗司马昭、武帝司马檐和杨皇后三人配合默契,非但将有走火入魔之状的司马慎给救了回来,还成功封锁了一切消息,不让外面听见半点风声。
收拾了残局后,世宗司马昭、武帝司马檐和杨皇后坐在司马慎寝宫外室,隔着一层玉帘看内室里悠悠醒转过来的司马慎。
“醒了”司马昭问。
司马慎默然片刻,才在内室应声道:“醒了。”
他声音很有几分低落萎靡,听得司马檐、杨皇后也是一阵心疼。
司马昭自然也没能幸免,但他毕竟维系住了明面上的严肃,只稍稍软和了声音。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让你生出那样多的杂念,以至于走火入魔”
司马昭说到这里,想到了什么,目光在须臾间多了些别样的意味。
“还是说,”他道,“你仍然坚持要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走入这场争斗里”
司马檐和杨皇后也听出了司马昭这话语里的不对。
两人对视得一眼。
杨皇后目光无比坚定,更有“你不去就我来”的决绝。
司马檐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却也往左侧转去目光,观察着司马昭的脸色,随时准备着给司马慎解围。
司马慎默然一阵,在司马昭三人目光中摇头。
“并不是因为这个。”
司马昭细看着他,眸色才和缓下来。
司马檐和杨皇后暗下松了一口气。
幸好。
“那是为的什么”司马昭不在意侧旁的儿子和儿媳,只询问司马慎。
司马檐和杨皇后听着这个问题,心神陡然紧绷。
司马檐更是看定了司马昭。
司马昭压根就不理会他。
若是放在往常时候,司马慎必然是会明白这三人间隐而不发的涌潮。
但这会儿,他心神不守,倒是没有注意到。
“不是为的什么,”司马慎喃喃道,“是我多想了。”
司马昭深深凝望着玉帘后内室里的司马慎,久久没有作声。
是他所想了
只是他多想了吗
单单只是多想,就将自己折腾到走火入魔
司马昭不信,司马檐和皇后杨氏也是疑虑居多,但都没有继续深入探究。
他们叮嘱了司马慎好一阵,又留了人在东宫帮忙料理,才不甚放心地离开了东宫。
没有人胆敢来打扰他的休憩,司马慎自己躺在床榻上,平平望着床帐出神。
他刚才,说的都是真话。
他真的就是想多了。
只因为自归来后自己的动作屡屡没有达到预期;只因为总有血亲出手阻挠而他每次都只能选择退让;;只因为孟婆的突然出现唤醒了他对未来的恐惧与憎恶;;只因为孟婆的不喜给他的处境带来了更糟糕的影响
他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反倒被挑动了心底积郁的某些妄念与异想,最后就,失控了。
司马慎面上显出几分自嘲。
孟彰的境遇确实不合符推论,其中或许是别有缘故。但仅凭这个就猜测他身上带有重宝,是不是太过份了点
作为孟婆的同胞血亲,更得到了孟婆长久记挂与思念的幼弟,孟彰的运势、气数确实不似得到孟婆荫庇的样子,粗看很有几分怪异。
但如果不将孟彰单独拎出来看呢
将孟彰放回去。
放回去跟同为孟婆同胞兄弟的孟昭、孟显乃至是孟婆阿父阿母一起对照着比较,是不是就没有问题了
孟彰、孟昭、孟显、孟珏和谢娘子,他们中的哪一个,运势、气数像是受到了孟婆荫庇的样子
如果说,孟彰的境遇所以不像受到了孟婆荫庇的样子,是因为他身上藏有能镇压自身气数、运势使得自己能够摆脱孟婆影响的话,那么孟昭、孟显、孟珏和谢娘子,他们又是怎么做到的
难不成还要说他们身上也都各有一件重宝为他们镇压自身气数、运势
哪怕是合阳世、阴世两方天地,似这种等阶的重宝也都是有数的。
孟婆固然是阴世正神,但也没有能耐到可以将天地间有数的重宝尽数收入自己手中,然后一一分派给自己的血亲。
所以,先前那会儿,是他想太多了。
司马慎又睁着眼睛看了半日床帐,终于不得不承认——
原来他对自己能不能达成愿景根本就没有信心。
原来他心底里一直藏着要寻找捷径的心思。
原来他对那孟彰,其实是存有某些恶意的
他闭上眼睛,隐去长叹。
他落得如今这样子,果然是一点都不冤啊。
向孟彰示好却被孟彰拒绝,不冤;本是想改变命数、扭转世态,却处处被血亲拦阻,不冤;被孟婆一眼惩戒,不冤。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低低的、仿佛从咽喉间抠出来的笑声从内室飘出,夹杂着自嘲与自厌。
时间长河下游的某一处,桥上守炉熬汤的娘子从氤氲水汽中抬起半张脸,看向侧旁出现的人影,问:“所以你们现在是想要让我抬一抬手”
那身影被人道紫气缠绕,隐去了具体的形貌,但那双璨似星辰的眼睛却是叫人见之难忘。
“他已然明悟己身错处,心有悔意,不复先前时候骄慢显见是个可教之人。”
重要的是,司马慎的醒悟,也代表着他们这一盘棋路的正式开始。
孟娘子看他一眼,心下无声帮他将话补完。
“他明悟是明悟,但能不能真正做到,又能不能一贯以终,谁又知晓呢”
说是这样说的,但孟娘子的脸色还是缓和了下来。
那被遮掩在人道紫气中的身影见得,心里也轻松了些。
毕竟对面那是孟婆,祂真要抓着这件事情不过去,那祂们也只能暂且搁置,看能不能再找到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