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事情,真的由不得他插话。
他只能看着司马慎缓缓闭上双眼,遮挡去眼底的神色。
深深躬身,内官咬牙道:“殿下放心,仆一定为您将话传到。”
司马慎没有睁开眼睛,只对下首的内官挥挥手,道:“那你去吧。”
内官再一礼,倒退着往外走出一段距离,方才转身走入正殿去。
正殿外头,亦有他的副手在侧旁守候等待。
见得内官出来,那小监连忙迎上来,给他见礼,问:“大监,你这是”
内官摇摇头。
那小监就懂事地闭紧了嘴。
内官目光偏转,细看了小监一阵,问:“那些小郎的事情,都是你在帮着照看的”
小监一凛,想起了那本被他亲自递送到内官手上来的小册。
这是,太子殿下他拿定主意了
那,那那些小郎们
小监心头有波澜汹涌,但面上却仍是带着谦和恭顺的笑意。
“是我。大监,可是太子殿下有决断了”
内官托着声调,又探究也似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小监一阵,才从袖袋中将那一本小册子拿出来交给他。
同时传给他的,还有司马慎的吩咐。
将司马慎的话语及态度一字不差、一分不错地交待出去以后,内官紧盯着他,警告他道:“好好将这件事给办了,后头自有你的好处。可如果这件事情出了什么岔子,叫太子殿下失望了”
“你知道哪里是你的去处。”
小监神色一凛,连忙躬身深深拜下。
“大监放心,我必叫这事情圆圆满满的,绝不出任何差错。”
他几乎要发下血誓了。
内官又紧盯了他一阵,才眯着眼缓缓应了一声:“嗯。”
“你去吧。”
小监再一拜,领命转身走了。
内官看着那小监远去的背影,立在原地长久沉默。
有一个青衣小监觑着空当,上前躬身见礼,悄声问:“大监,既然这事情那么紧要,为什么还要分落下去大监,你自己就可以将事情给妥妥贴贴地办了的啊。”
内官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睛,才偏头来看侧旁躬身更显卑顺的小监,笑道:“那自然是因为”
“太子殿下他另有更重要的事情交代给我了。”
那小监脸色越发的卑顺。
内官轻哼一声,带着人转身,走下台阶往外走。
作为近身侍奉司马慎的大监,内官真不知道司马慎那一瞬间的犹疑
他不过是听从他的主君的意思而已。
而且,到得今日,他也不是不为自己当日不曾隐忍到最后而懊悔的。
早先时候或许不觉,但这些时日以来,他看着他的主君每每在探听得那孟氏阿彰消息时候沉默,又如何还能够强撑着不承认
就因他的一时意气,那孟氏阿彰才能顺势借着他,婉拒了太子殿下的善意,站到了时局之外的
尽管他只是一个内官,但他也知道——
莫看各方的目光还分了一部分紧盯着那孟氏阿彰,久久没有挪开,但这会儿那孟氏阿彰的境况与当时的他,压根就不是一样的。
那时的各方紧盯着孟氏阿彰,在想要探查孟氏阿彰的根底之外,还想确定他是不是会投入太子殿下的座下,成为太子殿下的股肱,让太子殿下联络上隐在孟氏阿彰背后的那些阴神。
但现在的那些人
他们紧盯着孟彰,是还想要看清孟氏阿彰更多的底细,也是在防范。
不过他们防的不再是太子殿下。
在他们的认知里,太子殿下已然出局,基本上再没有机会了。
所以他们防的是其他人。
可在同时,他们也想要抓住机会。
那个让孟氏阿彰靠近他们、为他们所用的机会。
暗暗叹得一声后,内官将这些事情撇在了身后。
事情已经发生,他不能回溯光阴,也改变不了孟氏阿彰的态度,他便只能多为殿下做些事情,以稍作赎罪了。
只希望他的殿下,他的主君,最终能够顺遂心意,达成所愿才好
司马慎最后能不能如内官所愿的那样顺遂心意暂且不得而知,但起码这会儿,他怕是要失望了。
青衣的小监藏了小册子,正快步在长长的宫道中走过,却迎面传来一阵轻悄、规律的脚步声。
小监连同着他身后的小内侍一时齐齐停下了脚步。
小监面上更是难得闪过一丝直白的疑虑。
这个时候,这条宫道上,应该没有什么人才对怎地会有这样的脚步声
就这种脚步声
怎么听都该是高位的宫侍吧
这,这是专门堵他们来的
由不得小监不这么想,实在是这一条宫道直通太子殿下的东宫。
他们这些东宫的宫侍不论去往哪里,都惯常是从这一条宫道上走的。就这样的一条宫道,却偏出现了非东宫所属的高位宫侍
小监身后的小内侍已经看向了他。
他们在等待他的主意。
小监眼神一定,也不说话,直接避让到宫墙旁。
低位宫侍与高位宫侍道左相逢,就是得低位宫侍避让行礼。
这是内宫的规矩。
小内侍们见得小监动作,也不迟疑,连忙侧身站到了小监身后。
青衣绣底描有暗纹的内监从宫道另一侧走过来,经过他们这一行三人时候,那内监的脚步停了停。
“东宫出来的”那内监问。
青衣小监心神未凛,却不敢慢。
“回大监的话,是。”
那青衣绣底描有暗纹的内监应了一声,说道:“世宗陛下今日难得闲暇,在宫苑中赏玩新开的牡丹异株时候,念起了太子殿下,便命臣下将一些东西送来东宫。”
那内监说得客气,但青衣小监却觉出了某种异样。
世宗景皇帝陛下是他们东宫太子殿下的嫡亲祖父,对他们太子殿下向来爱重,似这样世宗陛下赏玩异株奇葩时候念起太子殿下所以想要给太子殿下送点东西的事情,并不少见。
是以这这件事,确实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可,这样一件常见的事情,发生在这一刻,还寻到了他头上来,事情一下子就变得微妙了。
他身上,还承领着太子殿下这位主君的命令呢。
果不其然,小监很快听到了那内监接下来自然无比的话。
“既然这里有你一个东宫的小监在,那这些东西,便交托给了你吧。劳烦你代我走一趟了”
那一顷刻间,小监的脸色都是木的。
这位峻平宫世宗景皇帝陛下身边的内监,就是在这里堵他的。
那青衣绣底描暗纹的内监也不在意青衣小监的脸色,他只笑吟吟地看着他,将两个锦盒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在等
等青衣小监伸手去接。
青衣小监默然站在原地。
片刻后,他张了张嘴:“大监,我”
“嗯”那内监态度很是友好,他面上笑意不减,还劝他道,“你可以慢慢说,不着急的。”
听得内监这句话,青衣小监陡然清醒。
这位峻平宫的内监,并不一定要他立刻回转东宫,他将他堵在这里,结果也是一样的。
那边充作耳目的小郎们,或许就是差了这么一点儿的时间,便失了活命的机会,失了蛰伏的机会
青衣小监深深看那内监一眼,客气对内监拱手一礼,说道:“大监有命,我一个低位内侍,原不敢推拒,但,我此时却有太子殿下令旨在身,不能稍有拖延,还请大监谅解。”
听得青衣小监的话,峻平宫的内监并不生气,反而还笑了笑。
“你既然这样说了,那你应该也明白,”那内监并没有将递到青衣小监面前的两个锦盒收起,反而还更往青衣小监的方向递了递,“我出现在这里的意思。”
那峻平宫的内监道:“你还是跟我回转东宫的吧。”
青衣小监默然半饷,仍是摇头。
“我不能就这样跟你走。”
他说着,身上有微凉阴风荡开。
他动手了。
哪怕帝城宫规之中,有明确的宫规再三警告,他还是选择了动手。
向更强者,向更高位者。
内监确实很欣赏这样的忠仆,但他亦有主君,亦背负皇命。
再欣赏,他也不能放了他去。
内监只是虚虚抬手,然后把张开的五指合拢。
那向着四下荡开的阴风、那趁着这个隅隙向着更远处延伸的影子,都被冻结。
甚至,待内监再松开五指让手掌自然垂落在身侧的时候,那些阴风、那些影子更是彻底崩散。
经年积累炼入的灵性被抹去,想要再恢复,就得再次一点点积攒起来。
那青衣小监眼看着这种结果,只是惨淡一笑,便不多话了。
峻平宫的内监深深看他一眼,目光斜斜一瞥。
半空中正晃晃悠悠地飘荡着的某颗微尘便即被定格在原地。
随后,它飞入了峻平宫内监那向上摊开的手掌之中。
“还有吗”那峻平宫内监问。
轻易小监不说话。
峻平宫内监又左右团团看过一圈,竟真从这半空中找出一些东西来。
某一缕合入天光中几乎看不出任何异样的玄光,某些贴服在那青衣小监鞋面处的薄尘,某缕隐在空气中几乎不见行迹的细风,某丝混入天地诸气中的薄凉阴气
峻平宫内监将这些东西翻找出来,一一摆放在那青衣小监面前。
“看来,你学得很杂啊”
但更关键的是,这个人敢想,还敢将这样的巧思落在实处。
这是个人才。
峻平宫内监一时慨叹:“你真的很不错。”
“不及大监利眼。”青衣小监道。
峻平宫内监摇摇头:“今日若不是我来,只怕还真能让你办成这事,你不必自谦。”
略停一停,峻平宫内监又道:“你放心,待稍后见到慎太子殿下,我会替你说情的。”
青衣小监一点不觉得高兴。
峻平宫内监细看他一眼,又摇摇头,对他自己身侧的内侍道:“走吧,我们去东宫。”
峻平宫内监先自迈开脚步,青衣小监这三人跟在他后头,落在最后头的,是峻平宫出来的那些内侍。
青衣小监这三人,与其说是跟着峻平宫内监回去的,倒不如说就是被人押送着走的呢。
一行人等沿着宫道,又往太子东宫去。
看着才刚离开没多久的东宫门户,青衣小监终于沉下脸来。
那峻平宫内监却不在意,只引着他们往前走。
“劳烦通秉一声,世宗陛下给慎太子殿下送东西来了。”
如果说东宫内官离开以后,司马慎心里就很有些惴惴的话,那么这一刻,听闻近侍的传禀,他的心就彻底沉了下去。
果然
他笑了笑,只那笑容里很有几分苦涩。
“既是祖父身边的内官,便请过来吧。”
近侍领命而去,过不多久,就带着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