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由我拿出杯子斟酒。</p>
钟离游打开油纸包，撕下鸡腿递到两手没空的云由我嘴边。</p>
云由我咬了一口皮酥肉嫩的烤鸡，笑眯了眼：“真香！”</p>
她倒了酒，从钟离游手中接过鸡腿，不忘提醒：“你也吃。”</p>
“嗯。”</p>
钟离游撕下一只鸡翅，塞进嘴里嚼嚼嚼。</p>
两人边嚼嚼嚼，边十分同步地望着外头连绵的雨幕发呆。</p>
钟离游俯身将鸡骨头吐进竹筒里，衣衫下的肌肤忽地隐隐作痛。</p>
他这才想起，自己前不久刚摆脱那几位族老时，浑身伤地逃回来，尽管吃了疗伤灵丹，有些伤口一时半会也好不了，只能换一身包裹严实的衣裳遮掩。</p>
在山下小镇买烤鸡时，他身上还疼呢，只是见了师姐后，就都忘了。</p>
“阿游。”</p>
这时，云由我的声音从旁边响起。</p>
钟离游一顿，抬眼看她：“师姐，怎么……”</p>
话没说完，钟离游只觉得有只手落在自己有些潦草蓬松的发丝间，轻轻摸了摸。</p>
有那么一瞬间，钟离游觉得自己就像只毛绒绒的大狗，被人撸了几下。</p>
因为是喜欢的人，心里只有喜悦。</p>
若他是有尾巴的狗妖，此刻大概早已摇出花来。</p>
钟离游视线越过那只手，呆呆地看着云由我。</p>
“留下来吧。”</p>
云由我也看向了他。</p>
那双深浓的眼瞳中，是认真思考过后的坚定。</p>
云由我说：“不要走了。”</p>
钟离游忽觉鼻子一酸，他微低下头，掩饰自己大概已经通红的眼圈，拿头蹭了蹭云由我的手掌。</p>
带着鼻音的声音，从凌乱发丝下传来：“嗯。”</p>
他不回去了。</p>
被族老骂没出息也好，被同族说心无大局，只有小爱也罢——</p>
那又如何？</p>
他就是只想待在师姐身边啊。</p>
他觉得这是他出生以来，做过的，最最有出息，最最有大局，也最最——开心的决定了。</p>
“嗯……现在好像不是过去的时机啊。”</p>
殿外，没有打伞，只以灵力挡住雨丝的水渡尘望见这一幕，只觉自己难以融入那两人其中。</p>
水渡尘低声一笑，扭头就走。</p>
他悠然地走在雨幕中，自言自语：“师尊的信，晚些再告诉她们吧。”</p>
……</p>
“唰。”</p>
楚寄闲手握剑柄，长剑正要出鞘，斩杀眼前祸乱一方的妖兽。</p>
一道刀光从她后方携带迅猛之势，将那头咆哮着欲要冲来的妖兽劈成两半！</p>
楚寄闲动作一顿，意外又不意外地扭头朝后方看去，一抹水蓝色身影如风般掠来，停在她身侧。</p>
“喂！”</p>
楚寄闲无语地觑着墨执朱，叉腰道：“不要仗着你最近突破了，就来跟我抢猎物啊！”</p>
墨执朱早已习惯老友的嘴炮，随口答道：“嗯嗯嗯。”</p>
楚寄闲：“……”</p>
她柳眉倒竖：“你真是越来越会敷衍人了！”</p>
自打无量山那一战，墨执朱斩杀前任宗主叶摇光，登上宗主之位，被各种冗繁事务缠身后。</p>
这位原本有些社恐，做事又一板一眼的老友，大约是被那些总拿鸡毛蒜皮小事找她的长老们折磨出经验。</p>
不知从哪一日开始，墨执朱无师自通，学会了已读乱回、“嗯嗯嗯对对对行行行好好好”等圆滑的社会人工作守则。</p>
楚寄闲忍不住道：“真怀念曾经那个不管我讲多少垃圾话，也会认真回答我的墨执朱啊。”</p>
墨执朱沉默一瞬，还是没忍住：“你何时患上了妄想症？”</p>
楚寄闲不语，右手默默搭在剑柄上。</p>
恰在此时，楚寄闲与墨执朱同时感应到了什么，扭头朝某一处看去。</p>
那边正好传来一道清脆如鸟啼的女声：“两位道友！”</p>
灼热的赤色灵光在空中留下一道扭曲痕迹，化为身着华丽衣装的妖族女子。</p>
一双由红渐金的妖异眼瞳中映入两张略显错愕的面庞。</p>
妖族女子先是疑惑两人为何如此反应，旋即了然，朝对方一拱手：“两位道友，在下暮歌，从妖界来的。”</p>
“我家邻居的孩子，听闻人界有一山脉，唤做天涯巅，那儿有一种名为‘连星月’的花，委托我为她们找找。”</p>
她表明来意，告诉这两人，自己并非什么可疑之辈，还特地亮出通行证，在两人眼前晃了晃。</p>
暮歌又道：“我不常出门，有些迷路了，不知二位可听说过天涯巅，能否为我指明方向？”</p>
“啊，这个……”</p>
楚寄闲先反应过来，张了张口。</p>
可看着那张格外熟悉的脸，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p>
“往那个方向，再行两万里。”</p>
这时，楚寄闲听见身旁传来墨执朱平静的声音。</p>
她一愣，扭头一看，便见墨执朱神色淡淡地指向某处，没有丝毫异样。</p>
暮歌闻言，格外惊喜，向墨执朱一拱手：“多谢这位道友了。”</p>
“滴答。”</p>
一滴雨珠落下，恰好擦过墨执朱的眼角，在她脸颊上留下一道湿痕。</p>
墨执朱略略垂眸，大约是被突然落下的雨点吸引了注意力。</p>
“唰。”</p>
一抹赤色垂落，遮在她的头顶。</p>
墨执朱一怔，抬眼去看，就见暮歌手执一把造型奇异的伞。</p>
那伞柄如木枝，缠着树藤。</p>
伞骨张开，赤色花朵层叠盛放。</p>
暮歌似拿了一束花，为她遮住这场突如其来的雨。</p>
“给。”</p>
暮歌热情地将伞塞进墨执朱的手里，笑眯眯地对她说：“多谢道友指路！山高水远，来日再会呀！”</p>
说罢，暮歌也不拖拉，又向两人拱了拱手，算是道别，化为一抹灵光，消失在天际。</p>
墨执朱手执花伞，静静看着她离去的方向。</p>
楚寄闲亦是如此。</p>
过了好一会，楚寄闲回神，往墨执朱身边凑，见她脸上瞧不出什么，才问：“刚才那妖族女子，与暮情长得可真像啊……我一晃神，差点以为是暮情死而复生了。”</p>
楚寄闲语气复杂：“不过，瞧她的模样，大约是暮情同族？也不知她认不认识暮情……”</p>
说着说着，楚寄闲察觉墨执朱一言不发，她立刻停住这一话题。</p>
当年暮情为了给她们断后，与魔修同归于尽。</p>
楚寄闲深知墨执朱一直忘不了。</p>
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那曾短暂出现在墨执朱生命中的小师妹，留下的痕迹该淡去了。</p>
可瞧墨执朱这反应……</p>
楚寄闲立刻转移话题：“算算日子，清昼也该出关了，今年大家会一起聚一聚吧？你这次选了哪一处？”</p>
墨执朱这时才收回视线，朝楚寄闲脸上一瞥，不紧不慢地回答：“天涯巅。”</p>
楚寄闲先是一愣，旋即扑过去要用手臂勒她脖子：“好你个墨执朱！亏我小心翼翼不敢多说，结果你心里都想好了与对方来日再会，你啊你——”</p>
……</p>
千机门。</p>
柳扶弱蹑手蹑脚地推开屋门，狗狗祟祟探出头，朝四周瞧了瞧。</p>
见院里没人，柳扶弱闪身出了屋子，就要一鼓作气冲出院子。</p>
谁料，一根竹杖从上方落下，当头一棒！</p>
“嗷！”</p>
柳扶弱捂着通红的额头跌坐在地，头都没抬就大叫：“娘！不带这样玩的！你竟然搞埋伏！”</p>
柳羲和手执竹杖，瞧着在地上撒泼打滚的柳扶弱，翻了个白眼：“我如今已到了该退休去外头游山玩水的年纪，你不想着接你老娘工作，整天就想偷跑出去找外头的女人……”</p>
“那怎么能是外头的女人呢！”</p>
柳扶弱一听这话，立刻认真起来：“那可是清昼！”</p>
她强调：“清昼哪里算外头？我们可是睡一张床的关系！”</p>
柳羲和：“……”好烦恋爱脑。</p>
柳扶弱犹在愤愤：“我不在身边，也不晓得清昼闭关时会不会吃不饱穿不暖……”</p>
柳羲和提醒：“不是有谢子夜？”</p>
柳扶弱大声：“男的粗手粗脚又粗心！哪里能照顾得好清昼！”</p>
柳羲和：“……”好烦恋爱脑。</p>
她扶额：“当年是谁立下豪言壮志，要接我的班？”</p>
柳扶弱委屈：“我也说到做到了呀，这些年兢兢业业，不是把咱们千机门治理得挺好嘛……”</p>
“就是到了除夕前后就会翘班去找纪清昼，害我一个退休老人不得不总在这时候回来加班。”</p>
柳羲和无情戳穿了柳扶弱的小心思。</p>
柳扶弱：“。”无法反驳。</p>
“行了，你今年给我老老实实干活。”</p>
柳羲和拎着她命运的后颈皮，把她往屋里拖，又道：“清昼今年大约会出关，白薇传信来，约了天涯巅，你早日将门内事务处理完，也好如期赴约。”</p>
“什么？！”</p>
柳扶弱立刻来了精神，都不需要柳羲和拖，就从地上爬起来，斗志昂扬：“我爱工作！工作爱我！”</p>
柳羲和：“……”好烦恋爱脑。</p>
“哗啦啦……”</p>
这时，天降细雨。</p>
柳羲和诧异：“刚才不是还大晴天吗？怎么忽然下起雨了？”</p>
柳扶弱怅然叹息：“定是清昼太思念我，才使得天道垂怜，降下这雨吧？清昼，我会赶紧做完工作，去找你的！”</p>
柳羲和：“……”好烦恋爱脑。</p>
她拎着柳扶弱的耳朵，把柳扶弱往屋里拽：“行了行了知道你超爱了，赶紧给我做事去！多大个人了，还要你老娘督促，改明儿是不是得叫我给你拿勺子一口口喂饭啊……”</p>
“哎哟哎哟……疼疼疼！娘！娘！你也知道我大了，不要老是揪我耳朵嘛，我也是要面子的——”</p>
柳扶弱求饶的声音被关在了门后，逐渐远去。</p>
……</p>
“咕咚咕咚……”</p>
拿鸡架与筒子骨熬的高汤在灶上冒起大泡，香味弥漫整个厨房。</p>
谢子夜撇去汤上浮沫，只听屋外雨声未歇，便掀开帘子朝窗外看了眼，天色渐暗。</p>
他想了想，从屋里搬出一张小桌，放在屋檐下，将煮火锅的器具，以及早已备好的小盘菜一样样摆在小桌上。</p>
最后，谢子夜搬出两张小靠椅，放在小桌两边。</p>
他坐在其中一张靠椅上，耳旁是咕咚咕咚的煮汤声，伴随淅淅沥沥的雨声。</p>
谢子夜半阖着眼，似睡非睡，安宁祥和。</p>
……</p>
世界之外，纪清昼视线静静扫过被绵绵细雨笼罩的世界。</p>
“时间不早了。”</p>
纪清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该回去吃火锅了。”</p>
她又想起即将到来的除夕，自言自语：“今年除夕也准备火锅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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