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十九。</p>

宫中出了大乱子，他将一切事情都处理过，看着高高的宫墙和压抑的上京，终于决定出去走一走。</p>

最先选的是城西的一个山头，但那时皇兄整日带着惠安来，他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便从西郊转去了九华山。</p>

一个离边境最近的地方。</p>

救下晏青扶实在是个太偶然的事，那日大昭下着雨，他第一次去了九华山。</p>

看见她躺在石块后面，微弱地喊着救救我的时候，虽然知道在这种地方捡人实在是个麻烦的事，他的身份并不适合自己去救人。</p>

但那日他身边只带了一个下人，大雨倾盆，留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身上还受着伤，这样躺在这，不出一天她就会死。</p>

犹豫只一瞬间，容祁鬼使神差走上前把人带了回去。</p>

她用了易容术走到自己面前的第一眼，容祁就发现了不对劲。</p>

一个怯懦的小姑娘，竟然也会留了这么个心眼知道怎么保护自己。</p>

真是有趣。</p>

但他无意揭穿什么，也不想与一个陌生人多说话，只点头对晏青扶道。</p>

“既然醒了，那就走吧。”</p>

虽然知道她身上的伤还没好，能躺在那个地方多半是被仇家追杀，但容祁想，他人已经救到了，若是这次出去再受伤，可就跟他没关系了。</p>

这九华山是他好不容易找来自己静住的地方，自然不想被人随意打扰。</p>

在晏青扶软磨硬泡要留下来的前一刻，容祁如是想着。</p>

下一秒，他抬头对上一双灵动清澈的眸子，眼中忐忑不安又带了几分祈求的意味。</p>

眸光一动，他低下头，白皙的指节翻过手中的书页，道。</p>

“养好伤你就走。”</p>

到底是退了一步。</p>

面前的小姑娘登时眉开眼笑。</p>

留下养伤的日子里，她和院中的下人打的一片火热，欢笑声时常响在寂静的院子里。</p>

他在书房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又一页，面无表情地想，养好伤的当天，一定要把人送走，这次绝对不让步。</p>

但还没到养好伤，他的书房就多了个“不速之客。”</p>

不速之客怯生生地看着他桌案上的书问。</p>

“我能看看吗？”</p>

容祁实在不想这人在他耳边吵嚷，登时抽了书递给她。</p>

但又怕这人实在太活泼乱动，将好不容易得来的孤本给弄破，他勉为其难地容了人在书房里。</p>

很稀奇，一向最喜欢玩笑打闹，什么时候都不闲下来的人，拿了书却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一双眼认真细致地看着上面的东西。</p>

看着颇有几分认真。</p>

他有些意外地又看了她一眼，低头继续看自己手中的书。</p>

但没过一会，一旁伸过来一只白净的手拉着他。</p>

“这个地方……”</p>

他揉了揉眉心，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则，接过书与她解释着。</p>

直到二人就着这孤本沟通说话的时候，容祁才发觉面前的人有多聪明，她极通透，什么东西一点就明白，甚至有时候还会突发奇想一些连他都不曾想到的角度，他也动了心思乐得多教两句。</p>

后来她每日都来书房外，一大早，天色尚暗，一盏孤灯就映在外面，小姑娘早早到了书房外等他。</p>

那孤本在她手上，她学的“废寝忘食”，闲下来的时候二人交流也渐渐多，偶有时候开两句玩笑，关系似乎比着最开始好了很多。</p>

闲暇时候院中依旧听见她带着下人们玩乐的声音，钓鱼，种花，处处都是她的身影。</p>

有时候容祁听见动静，也下意识地往外看去，不知道是渐渐习惯了这么“喧嚣热闹”的日子，还是说他心境变的太快，在她终于伤好要走的前一天，晏青扶没再来书房。</p>

而屋子里安安静静的，仿佛回到了最先的样子，他手中的书翻了半天，才发现拿倒了。</p>

一定是今天外面下了雨有几分冷，所以不是个适合看书的日子。</p>

容祁如是想着，见她从外面过来，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和他辞行。</p>

再到她说出那句。</p>

“兴许，你缺一个徒弟？”</p>

他堂堂大昭八王爷，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学富五车的太傅到后来亦要来请教他问题，想当他徒弟的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p>

他会缺徒弟？</p>

真是笑话。</p>

心中如是想着，容祁抬起头，几不可见地颔首。</p>

“可。”</p>

她就这样住了下来。</p>

成了他这一年在九华山，最意外的意外。</p>

也不知道是学完了孤本，还是因为有了身份，她越发肆无忌惮地“本性暴露”，今日晨起念书要多睡一个时辰，明天教她练琴又躲一边偷懒，容祁拧着眉把人拎出来，还要被她吵嚷着说。</p>

“你是不是记挂着我当时食言不早上起来给你扫院子。”</p>

什么扫不扫院子的事，容祁压根不记得，他只看着眼前一副困得睁不开眼的人问。</p>

“真有这么困？”</p>

“有。”</p>

她有气无力地点头。</p>

若要这么困着再去念书，必然是事倍功半，容祁眉头皱的死紧，看着人回了屋子里补觉，没一会就传来一阵均匀的呼吸声。</p>

只他在原地愁着。</p>

这么多年就收了这么一个小徒弟，没想到还这么不上进。</p>

如此什么都不学什么都不会，日后说出去要是给人知道这是他的徒弟，那还不要被人笑掉大牙。</p>

不行，不能如此心软。</p>

如是想着，容祁进了屋子把人拎起来。</p>

“这篇文章你今天背不完，明日就再加一篇。”</p>

小姑娘一双眼里还带了几分睡意，一听见这话顿时一个激灵。</p>

“小师父。”</p>

她惯会卖可怜，抓着他的衣袖可怜兮兮地道。</p>

“别呀，我这人从小就笨，一篇文章一日就要背下来实在有些苛刻了，不如就……两日？”</p>

见他神色不动摇，晏青扶不死心地又拉着他的衣袖晃着。</p>

“好不好嘛～”</p>

面容普通的小姑娘偏生长了一双漂亮的眼，声音更好听轻软，容祁与她的眼神对视上，脑子还没转过来，已经下意识地开口。</p>

“两天之内必须……”</p>

“好嘞！”</p>

晏青扶顿时松了他的手，兴高采烈地脚底抹油回了屋子里补觉。</p>

往后的一年里，晏青扶摸着了他的脾气，没少用这招骗他心软。</p>

每每这个时候，容祁就拧着眉头问她。</p>

“哪有这么不想着上进的徒弟？”</p>

“也没这么不通情达理的师父呀。”</p>

晏青扶瞧着比他更委屈。</p>

“你当时学孤本的时候……”</p>

容祁开口，试图用那个孤本唤回晏青扶仅剩的“爱学之心。”</p>

一句话没说完，晏青扶无辜地看着他。</p>

“孤本是我感兴趣想学的，但这文章枯燥无趣，谁看了都得瞌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