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青扶辞别了陆夫人,顺着长街与陆行一路到了相府。</p>
她已有半年多没来过陆相府,此时一见竟觉得有些陌生,跟在陆行身后慢慢走着。</p>
越过廊前,她目光一掠,看见堂下种着的花草……</p>
她记得之前相府并未种过照水梅。</p>
晏青扶以为自己记忆出了差错,便开口问陆行。</p>
“相府之前……也种过梅树吗?”</p>
陆行步子顿住,顺着她的视线看到院中的照水梅。</p>
继而摇头。</p>
“没有。”</p>
他稍稍沉默片刻,说。</p>
“是后来……觉得好看。”</p>
也是后来青相府没了人,他某次去那里,想起她从前种在后院的那些梅树。</p>
尽然种的不多,但能种在后院里,想必也是极喜欢的。</p>
他鬼使神差一般,从别处也移了几棵种过来。</p>
生怕晏青扶再问下去他不知道如何回话,陆行别扭地转移话题。</p>
“书房到了。”</p>
二人一同走进去,陆行顺着桌案翻找着东西,可找了近半刻钟的时候,也没找到那份名单。</p>
他蹙眉回想了片刻,朝晏青扶说。</p>
“也许是在另一个书房里,你且在这等一等。”</p>
晏青扶点头,陆行大步走了出去。</p>
桌案上被他翻找的凌乱,晏青扶无所事事地顺着窗棂往外看,九月的风太大,顺着吹进来将桌案上的纸张卷的飞起。</p>
晏青扶走过去将窗子关上,回头一看,桌案前被风卷起了一纸信封。</p>
信封未放好,里面那封信隐约露出来,她没有窥探旁人东西的喜好,折了信刚要放回去,目光一掠,在信的背后看到了两个字。</p>
青扶。</p>
她?</p>
晏青扶眉眼一怔,心中像是有什么感应一般,折开了手中的东西。</p>
是一封信。</p>
是陆行写给,“去世”的她的信。</p>
“青扶,今日京城下了一场雪。</p>
春三月的日子下雪,在上京一向罕见,可今日是你离开的第三个月。</p>
我看着这场雪,想起你当时被先太子算计,一个人留在京城去世的那一日,是不是也这样大的一场雪。</p>
真是对不住,在你曾最无助,可能唯一也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我却没在上京。</p>
细想想,从你初登相位,到如今两年,我们同台共事,相处却寥寥无几。</p>
于你看来,兴许我只是和旁人都没什么差别的同僚,可对我来说,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p>
每次在相府论及的公事,其实都是我百般心思想与你多呆些时候。</p>
还有阿娘,她亦很喜欢你,总热情地扯着你去陆府,每每我回去,也总向我过问你。</p>
我对她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p>
这喜欢不能轻易说出口,但若是可能,兴许她过了两年,会有个和儿子一样在朝中理事,聪明厉害的儿媳。</p>
只是儿子比不得她厉害,还盼着她以后别为了这个人嫌弃儿子。</p>
但太遗憾了,这些话告知她还不过两个月,便再没有了实现的可能。</p>
回来之后,我总想着你那时疼不疼,没有人陪在身边会不会也很孤寂,我想若是可能,也许当时,我宁愿替你饮下那杯毒酒的人是我,或者百里扬鞭回了京城,替你先将太子杀了。</p>
今日京城的雪很大,我又去了郊外看你。</p>
春三月的雪还凉,墓碑前我替你扫过,也开始想你在那边,会不会也很冷。</p>
或者已经投胎转世,换了新的人生吧。</p>
做丞相太苦太累,虽你做的很好,但我仍在佛前求过,盼你来世投个寻常人家,得庇佑安安稳稳。”</p>
云台寺高,石阶冷硬,但向来不信神佛不可一世的陆丞相,曾在寒雪覆满白的春三月,悄无声息地跪过满殿神佛。</p>
她此一世未免太苦,愿来世许她富贵寻常人家,折我半世命数,庇她安稳。</p>
信在此时戛然而止,她怔怔地看过,透着沉稳有力的字迹,仿佛窥见当时写信之人的认真。</p>
落款的最后一句,是被写过又划掉六个字,浓重的黑墨沾染了最后那点地方,便窥不见是什么话。</p>
时间落在今年春三月,她转世回来的那一日,他曾在陆府的屋内,着墨一点点写过这封,原本再不会被人看到的信。</p>
身后极轻的脚步声临近,她没顾心头的复杂,下意识将信复了原位放回去。</p>
陆行转角踏进屋内的刹那,见她神色如常地站在桌案边,用和以往一模一样的语气出声。</p>
“找到了吗?”</p>
陆行目光掠过桌案,似乎觉得有哪不对劲。</p>
可桌案走前就被他翻的凌乱,此时也看不出什么。</p>
他挥掉心头的想法,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p>
当时应当是他查过,顺手放在了另一个书房。</p>
晏青扶接了过去,听见他说。</p>
“信上的人都是皇上让我查过的,你回去可仔细看看,再让容祁想一想,这其中可有人有什么怪异之处。”</p>
晏青扶点头,又道。</p>
“有劳。”</p>
陆行哑然失笑。</p>
“何须客气,好歹你我也算同朝共事,就算只为大昭,这也是我应该做的。”</p>
帝王心思太狠,刚愎自用又与外敌勾结,不管如何聪明,都不适合做皇帝了。</p>
陆府就算只为大昭,也该寻个更好的人做皇帝。</p>
这句话说完,屋内一时又安静下来。</p>
晏青扶捏了手中的书信,敛下眼说。</p>
“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p>
陆行眼神一黯,但很快也点头说。</p>
“好。”</p>
他目光触及凌乱桌案上,支在桌沿露出的一点信角,眼神一顿,稍稍往前走了两步将信封推进去。</p>
晏青扶只恍若不觉他的动作,抬步走出书房。</p>
陆行跟在身后很快出来。</p>
“我送送你。”</p>
说是送,其实也就是跟着到了大门外,早有马车侯着,陆行看着她坐上去,马车从门口离开,往长街另一边去。</p>
他站在门边看了许久,直到那点黑影渐渐消失不见,才转头回了书房。</p>
书房里从来没有下人收拾,一向是他亲力亲为。</p>
陆行将凌乱的桌面收拾罢,看向被他放在桌边的那封信。</p>
原本是压在砚台下的,他翻找东西时竟顺手拿了出来。</p>
鬼使神差般,他将信封拆开,又将那张薄薄的纸拿出来。</p>
上面的字已是午夜梦回他反复看过无数遍的,如今眉眼认真地又看过,他忽然合了信,引过一旁的烛台,明黄的火光跳跃,静静地将东西燃尽。</p>
如今这东西于他,已是再无无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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