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边屋内很快点了灯，容祁落座后，没先提起暗道的事，反倒问她。</p>
“你怎么样？”</p>
“没事了，刚才许是因为在暗道里待的久了。”</p>
晏青扶摇摇头。</p>
“你呢，顺着暗道过去可看到了什么？”</p>
容祁默了片刻，才说。</p>
“是蛊虫和尸首，每家每户都有，暗道连通整个百桦镇，通向交界外，西域的地方。”</p>
短短一句话，听的人心头一沉。</p>
“如此看来，这百桦镇竟然早早地就都成了西域的人。”</p>
可百桦镇祖祖辈辈都在这，是早就有这样腌臜的事情没被发现，还是……后来才有的？</p>
“难怪这次天象的事情，能这么快发酵。”</p>
还引了这么大风波和暴动。</p>
分明是西域早谋算好的事情。</p>
“既然这下面都有蛊虫，想必……西域的百花蛊，有一些是从这百桦镇流出去的。”</p>
晏青扶若有所思地说。</p>
“为何这样说？”</p>
容祁偏头问她。</p>
“百花蛊最为阴毒，需取血养育蛊虫，我本就疑惑为何这么阴毒的东西竟然会出现在老妇和掌柜的身上，如此看来，是因为取的血不是西域的人，西域自然半点不心疼。”</p>
也难怪多年前在西域都少见的东西，竟然忽然现了这么多。</p>
“百花蛊既然阴毒，老妇是西域的人，为西域进献百花蛊，为何她自己身上也有？”</p>
“百花蛊本是摄人心神所用，长期以往才对身子有大的损伤，掌柜早年所中蛊毒应当不是百花蛊，是后来被人控制了才下了这蛊。”</p>
所以上次毒发才显得痛苦不堪。</p>
至于老妇……和百桦镇其他人身上的百花蛊，想必是西域人为了控制他们屠杀经过的商户和百姓，为他们提炼百花蛊，才下的蛊毒。</p>
晏青扶推断着，也不由觉得心惊。</p>
“这样大的阵仗……在整个百桦镇下面，只凭你我是断断不能处理好的。”</p>
容祁明白她的话中意思。</p>
遄城城主府一定要来人。</p>
“最好要让韩少卿多带些人来。”</p>
她眉眼蓦然冷厉下来，夹杂了几分淡淡的寒意和清然。</p>
“要顺着这次，将西域勾结百桦镇，暗害百姓，谋划天象一事通通翻出来。”</p>
才能一了百了。</p>
才能把容瑾和大昭如今的暴动和百姓的流言压下去。</p>
也能让天下人都知道，此番西域心思歹毒，且理亏。</p>
何况百桦镇下面这么长的暗道，还有家里一个时时刻刻盯着他们想害他们的老妇，蛊虫杀人无形，断然不能太轻心。</p>
“但如今最要紧的，却是百桦镇往外的桥梁断了。”</p>
桥梁断了，短则半月内修不好，怎么可能等得到韩少卿带人过来。</p>
“事到如今，这桥梁断的太是时候，刻意的意思就更明显了。”</p>
她轻笑一声，眼中泛出几分清明，淡声分析道。</p>
“才过了雨，这桥本就百年未修，但凡动动手脚，作出个自然断开的假象不难。”</p>
是他们当时疏忽了，只匆匆看了一眼就下了论断。</p>
昏黄的灯光下，她眉眼处的沉稳和笃定自信越发耀眼，像是闪着光亮一样，让容祁移不开眼。</p>
直至她又喊了一声。</p>
“容祁。”</p>
他一边看着晏青扶，又思索着这件事，反应过来应声。</p>
“嗯？”</p>
“你的轻功能过这桥，不如你今夜就离开，传信去城主府带人过来。”</p>
她缓缓说出自己的想法。</p>
“不行。”</p>
若留下她一个人，容祁当然百般不放心。</p>
“我多少有应对的经验，何况如今未挑到明面上，她不敢强硬地对我动手。”</p>
而容祁从百桦镇一来一回，最多也不过一日。</p>
前几日都风平浪静地过去了，也不差这么一日。</p>
“那也不行。”</p>
容祁想也没想，又拒绝。</p>
“但如今你我留下，困在这里也解决不了什么。”</p>
来之前也没人想得到小小的镇子下面藏着这么多东西。</p>
“况且越往后拖着，就越危险。”</p>
晏青扶果断地对他说道。</p>
“至多一日。”</p>
她这样处理事情的时候，总不自觉地以为自己还是在前世，是一朝的左相。</p>
但很快，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强硬，她缓和了音调，伸手去握容祁的手。</p>
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一冷白一温软，瞧着好看极了。</p>
“你信我，容祁。”</p>
她的声音也带了几分安抚的温意，褪去外人面前的清冷，她在容祁面前，似乎也少有这样的时候。</p>
容祁抬着眉眼对上她的视线。</p>
“我不会有事，这百花蛊我多少也会用，蛊虫并不完全受人控制，也不会只受一人控制，你就算带人过来也至多一日。”</p>
她话音略微停顿片刻，又说。</p>
“但你我今夜开了地窖，最多三日内，一定会被人发现。”</p>
到时候要么他们将这百桦镇的人都处理干净，要么被下蛊毒，兴许真如老妇所言，要……一辈子留在百桦镇。</p>
约摸是想到了这样的后果，晏青扶嗓子都有些发紧，容祁便半揽着她到胸口。</p>
温热有力的胸膛让她心情渐渐平复，她未推开容祁，又像是默许了这样的亲近，只攥着他的手冷静地说。</p>
“但若能赶在明日将百桦镇的这些人和地下的暗道来个对证，放在西域面前，他们才无从抵赖。”</p>
这样大昭的流言和暴动就会不费一兵一卒而停止。</p>
西域也必然要在天下人面前吃这个亏。</p>
大昭也有更多的理由，占上风。</p>
她就要西域不能抵赖自己做过的事，要西域为这次天灾人祸里，所有大昭百姓受过的苦付出代价。</p>
不管是暗道里成千上百的百花蛊虫，还是这场旱情里，因为流言引发暴动，致使百姓流离失所，惶惶不安。</p>
西域都要付出代价。</p>
这是最好的时机，也是唯一安全的时候，若是不去，他们处在这样被动的境地，困在这个镇子上，没了往外去的桥，一旦撕破脸，敌对的就是整个镇子的人。</p>
而且他们都养着蛊虫，精通巫蛊。</p>
她说着又看了容祁一眼。</p>
“若此时出发，顺利些，明日午时城主府的人就能抵达百桦镇。”</p>
越拖，对他们的境地和最终的目的就越不利。</p>
容祁心中自然明了这个道理，手不自觉地抱紧了她，似乎要压下心头的不安和担忧一般，他将头埋在晏青扶侧颈。</p>
良久才说。</p>
“若是出事，顺着暗道逃出去也好，将这镇子的人都杀了也罢，一定要平安。”</p>
就算镇子的人都死了，最后死无对证，他也能想到别的办法去处理这件事。</p>
一场小小的暴动，西域人的把戏，再重要，在他心中也是断然比不过这个人的。</p>
但眼下有更好的处理办法，他自然是听晏青扶的。</p>
“好。”</p>
晏青扶握住他的手，轻轻答应下来。</p>
三言两语话落，容祁不敢多停，将自己来时带的匕首递给了晏青扶，从小院里隐在夜色里离开。</p>
晏青扶在窗棂处看着他的背影，心头的不安被她勉强压下，浅浅地盯着外面的夜色。</p>
这镇子自来的那一日就有雾，夜间也浓的化不开一般，层层迷障藏在面前，亦像她此时，心中没几分把握的样子。</p>
她未告诉容祁，在院中她就察觉到老妇在看着他们，最多明日，她就会下地窖里，发现下面的痕迹。</p>
她将容祁留下，外面传不出去消息，两个人的胜算并不大，和她一个人留下也没什么分别。</p>
但若让他出去带人，在百桦镇的下面发现了西域才有的蛊虫，况且这暗道连通到西域，众目睽睽之下，西域是万万不能抵赖的。</p>
留与走，她只纠结了片刻就做出了选择。</p>
她留下未必会出事，容祁走，便能将这件事和天象的事都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好。</p>
院中的风又顺着吹过来，天云锦的袖子被她攥出了些褶皱，她握紧了手中的匕首，站在窗外良久，才转头回了桌边。</p>
她留下也不会就这样坐以待毙。</p>
她晏青扶是个心狠的人。</p>
若有半点踌躇和犹豫，也不会在前世那样腥风血雨的时候，稳稳地坐在相位两年。</p>
她是踩着尸骨和鲜血上位的，不管什么时候，她都会主动出手以占先机。</p>
晏青扶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匕首，轻巧地抛起来又握紧，在寒光下映出一张冷然的侧脸。</p>
这老妇既然发现了她下暗道的事情，那就没有再留下的用处了。</p>
倒不如从她开始，先报一报今夜白粥的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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