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怕我这个将死之人，拉着你一同下地狱吗？”</p>
晏青扶静静地看着他，站定在他三步外。</p>
何束本不在意这么一个柔弱的女子，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又席地而坐，似乎是在等着晏青扶主动出去。</p>
“昔年是从科举一步步爬上来的尚书郎，家世贫困潦倒，爹娘拼了命将你从荆州送来上京的时候，可有想过如今这一天，为了帮助乱臣谋反而入狱，最终牵连你年迈爹娘流放，而自己将要人头落地？”</p>
晏青扶静静地站在他面前，在何束已等的不耐烦闭上眼准备休息的时候，忽然淡声说道。</p>
刚阖上眼的动作猛地睁开，何束死死盯着她，一双眼透出几分猩红。</p>
“你闭嘴。”</p>
若是一般贵女被他这一句一喊，再加上他此时狰狞的面容，只怕多吓得不敢说话，可何束只见眼前的人眸中透出几分悲悯和轻蔑，扬起了头，神色锋利，一句一句又说。</p>
“跟着黄信的时候尚还有几分聪明，黄家倒台将自己摘了个干净，可惜却偏偏拎不清，要跟着姜家再赌一次荣华富贵。”</p>
尚书的位置并不低，可何束野心太大，沟壑难满。</p>
而何束听了她这句话，乍然睁大了眼睛，戒备地盯着她。</p>
“你是谁？”</p>
一个小小的贵女哪能有本事知道他之前和黄信勾结在一起过？</p>
这事藏的严严实实，可连皇上也没查到。</p>
“我是谁不重要，可何大人，流放一路艰苦又危险，你是将死之人，难道还要为了姜家和黄信，再搭上你年迈爹娘，和陪你几十年夫人的性命吗？”</p>
何束双手紧紧攥着拳头，已然坐不住了，大步跑到牢栏处，死死地看着她，又狠声道。</p>
“你到底是谁？”</p>
“你和黄家还有牵扯吧，四月时，黄奕能进云台寺刺杀新帝，是你勾结着把他放了进来，对吗？”</p>
她一句话说的严丝合缝，竟没有半点错漏，何束瞳孔一缩，在她这样平淡又随意的眸光中，竟然看出几分胜券在握，和洞察一切的笃定。</p>
“你怎么知道的？”</p>
他被晏青扶一双锋利又透析的眸子看着，一时竟然下意识地问出来了这句话。</p>
刚问出口，便听见晏青扶嗤笑的声音。</p>
何束这才发现自己露出了马脚，猛地回过神，摇头否认。</p>
“我不认识黄奕，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p>
“不愿意承认？”</p>
晏青扶扬眉，袖中的手微微勾着丝线，她凉声说。</p>
“那就让我来猜猜，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p>
为什么临到死前，也要如一条忠心的狗一般，护好了自己这两个主子。”</p>
“你话别说的这么难听，颜容沁，你别以为我是将死之人，就没办法把你千刀万剐。”</p>
这话刺耳，何束狠狠地看着她，厌恶地说。</p>
“你都说了是将死之人，将死之人说的话，有什么值得我畏惧的？”</p>
她晏青扶前世查处的人数不胜数，连最恶毒狠辣的黄信都是她亲手送进来的，她踩着太多错臣佞官的血一路坐稳了丞相位，若是还能怕何束这一句威胁，她就枉应这一句“青相”。</p>
晏青扶看着何束被气的越发狰狞的脸，忽然又说。</p>
“你有底气说这句话，无非是黄奕答应了你，不供出他的下落，他会把今时今日所有害你到这般田地的人都杀了，再保下你年迈的爹娘和年幼儿女，对吗？”</p>
何束手乍然攥紧，一双老眼已带了审视去看晏青扶。</p>
她引人话和破心防的办法实在高超，老练的不像一个贵女，倒像他之前打过无数交道的一个人。</p>
“没有，我不认识黄奕。”</p>
他摇头否认。</p>
可端从他的反应和语气来看，无论如何也不是不知道黄奕下落的样子。</p>
晏青扶早猜着云台寺皇帝遇刺一事太过简单轻易，明明云台寺布下天罗地网，御林军谨慎得很，若不是内部出了内鬼，黄奕也不能那么轻易地刺杀新帝。</p>
再加上黄奕藏在京中的人和兵器，这些若无人打点，自然是不行的。</p>
而最光明正大藏人和兵器的地方是哪？是刑部和兵部何束。</p>
而这个往昔就和黄家有牵扯的何束，自然成了她第一个怀疑的目标。</p>
“你知道黄奕太多秘密了，就像胡大人一样，你以为黄奕会放过你吗？”</p>
在云台山，黄奕被她套话主动说了一批兵器在胡大人处，回去的晚间容祁就已经派人去查处胡家，可翻遍了胡家上下，也没找到黄奕口中的兵器。</p>
而胡大人也暴毙在家中。</p>
能在这么短时间里转移走兵器，还能杀了胡大人，黄奕在京中的爪牙当然不止一个。</p>
“胡大人的下场，如今也可以是你的。”</p>
何束显然也想起胡大人当时的惨状，面色一白，却仍是不说话。</p>
“胡大人尚且为他鞍前马后都得了这么个下场，而你是将死之人，对他没有半分用处的将死之人，他连你都不想办法救出来，又怎么会救和他没有一点关系的何家父母呢？</p>
黄奕只是在骗你。”</p>
她语气微沉，又像是只在陈述事实一般，没带半点个人色彩，但整句话下来，却处处是引诱。</p>
她在用何束最在意的人，引诱何束说出来黄奕的下落。</p>
“你总归会死的，黄奕这样狠心毒辣的人，有什么值得你拥护？他为了不想暴露都会安抚你不要说出来他的下落，又怎么会露于人前，还是御林军面前，去救你父母？</p>
人死如灯灭，索性你死了，这些都不知道了。”</p>
她语气略带可惜，悲悯地看着何束。</p>
“而你父母，年迈的父母，兴许没出上京城，就被他嫌麻烦和怕你留有后手而处置了。”</p>
“别说了。”</p>
最后一句话几乎整个戳中何束的伤疤，他反应激烈地抬起头，气的胸口起伏不定。</p>
晏青扶也顺势止住话，定定地看着何束。</p>
而何束对上她清透冷静的眼，脑中竟然一时都是她说的话。</p>
“怕我留有后手，所以要处置我的爹娘？”</p>
他喃喃了一句，眼睛猩红。</p>
“人死如灯灭……”</p>
是了，他死了，黄奕到底怎么做，他也不会知道。</p>
而黄奕这么无情冷酷的人，能做出什么事，他当然也预料的到。</p>
怕他留有后手吗？那他……</p>
何束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有犹豫。</p>
“有皇家派去跟着的官兵在，只要黄奕不出手，你爹娘最少能好生生地去跟着流放。</p>
何况……”</p>
晏青扶轻笑一声，往前走了一步，话音带着让人信服的沉稳和笃定，又似乎是诱导。</p>
“我不止是个贵女。</p>
何束，我只需吩咐两句，保你爹娘在流放路上不受苦，是最轻易的事。”</p>
这是在隐晦地向他保何家父母的命。</p>
“这天下终究是皇家的。”</p>
何束眼中挣扎着，痛苦着，终于，晏青扶似乎是觉得无趣了，转头要走的刹那，何束喊住她。</p>
“之前在遄城城主府，城主和他是近亲，其实早背叛了大昭。</p>
但他这几日也无消息传过来，来和我联系的都是他的暗卫，我听说……他如今也在上京城。”</p>
往前走的步子猛然止住，晏青扶厉色看向何束。</p>
那眼中的锋利似乎看的他站不住，一时有些心惊。</p>
“他如今在上京城？”</p>
他竟然悄无声息地回来了。</p>
“是。”</p>
在上京城，上京城……</p>
晏青扶眼中神色一时晦暗下来，唇色抿的几乎发白，没再理何束，转头出了大牢。</p>
刑部尚书一路送她出去，刚踏出大门，她就喊出来了付溱。</p>
“去查，如果查得到哪有黄奕的下落，杀了他……”</p>
晏青扶连说的话都有些颤意，一双眼蹦出几分狠意，又重复道。</p>
“一定要杀了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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