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火药,炮兵继续轰击南门,城头明军已无立锥之地。
夜色昏沉。
流民们和上次一样,于后半夜开始登城,选的还是南城,这里已经让火炮打得千疮百孔。
炮兵负责掩护,炮声彻夜不绝,至天明时才渐渐停息。
黎明时分,邢忠义从半睡半醒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传令兵急匆匆进来,说大军已攻进江夏,正在和明军巷战。
“从哪儿攻入的?”
“像是从宾阳门攻入,有的说是通湘门,有的又说是武胜门。”
“谁攻进的?”
传令兵犹豫不决,外面现在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有说是流民,有的说是第一营的吕杨,又有的说是第二营的汪杰。
“身为传令兵,军务大事,必须要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否则,皆为妄传,你一人口误是小,扰乱军心事大!务必探听清楚再报1
训导官对传令兵告诫一番,让他再去询问。
卫兵拿出昨晚吃剩的半个馒头,递给上官,邢忠义就着茶水啃了起来。
吃过早饭,他带着卫兵走出大营,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各种说法都有,说得有板有眼,什么第一营昨夜便已攻下江夏,正在打武昌。也有说左良玉已经被擒。
邢忠义不去理会,他骑着一匹矮小的青马走在前头。
天气晴朗,远处城墙下的道路上烟尘滚滚,江夏在阳炎中横陈着,白蒙蒙像是座蜃气楼。
邢忠义朝海市蜃楼又走了百十步,卫兵劝说退后,因为已进入明军火炮射程。
不等总训导官开口,跟上来的两个实习训导官抢先道:
“不去前线,不和战士们在一起,如何能做好大齐训导官1
邢忠义看了看面前两张略显稚嫩的脸,没对他们说话,扭头对卫兵道:
“夜袭的人,退回来多少?”
“还没退回,听说被困在城下壕沟下了,第一营的吕把总正带战兵支援。”
邢忠义听到吕把总,微微一笑,两人前几日还一起喝酒。
当年临清之战,吕杨还是个火铳兵,如今已是第六兵团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
“再往前走走。”
话未落音,嘭一声响,一颗铁球重重砸在距离青马五六步的位置,好在落弹点是块沙地,没有形成弹射。
地上起了阵土烟,明军用的是实心弹,炮弹没有爆裂。然而周围卫兵却爆裂了,他们大喊着,牵着青马,急忙往后退走。
“不必担忧,”训导官还在安慰众人。
刚退几步,又是一颗炮弹落在身后,那两个新手训导官听见炮声,吓得鸡飞狗跳,一个把手里拿着的标语和传单扔了,另一个动惮不得,蹲在土坑里哭。
邢忠义挥手对卫兵道:“把他俩抬回去1
接着又飞来两枚炮弹,打得更准,好在都有惊无险。
邢忠义一行准备回去时,从对面有一架担架抬来,后面有一位背着燧发短铳的护兵跟随着。
老邢心里咯噔一下,齐军只有把总以上的军官才能配卫兵。
架上的人被一面遍布弹孔的黑羚羊军旗遮盖,只有穿着军靴的小腿露在外面,身子一动不动。
那担架从邢忠义身旁擦身而过的时候,那后面跟随着的一名护兵突然叫道:
训导官!训导官-…
那人便是吕杨的卫兵刘异。
“吕把总怎样?”
“木事,木事……”
河南兵刘异急忙否认。
邢忠义翻身下马,猛地揭开那面军旗,吕杨的面孔现了出来。
两只眼睛睁着,定着,失掉了光彩。黄色的脸色变成苍白色。嘴巴微张,他死了。
“这是俺把总留的遗书。”
刘异伸手从怀中取出张脏兮兮的纸。
信是齐军常见的羊皮纸,上面用铅笔歪歪曲曲写着几个大字,断断续续力透纸背。
二次夜袭仍旧不成,流民伤亡巨大,明军战力强盛,且有弗朗机教官帮助,请告蒲大人,登城作战须慎重,我有一子,今年四岁,恳求将他抚养成人……
广德元年二月二十日,辰时初刻于长春观。
周围寂静无声,偶尔有流弹从头顶飞过。
邢忠义站了一会儿,才轻轻合上死者眼睛,挥手让担架过去。
他突然翻身上马,将众人落在后面,策马向蒲刚的中军大帐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