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先是拒绝,设法逃避,提出借口,妻子快分娩了,母亲年迈,有一堆儿女(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墙垒了一半,家里没有吃的,休闲地该耕种了;
如果陈述这些理由,不等你说完镇抚兵便下手了,胆敢反抗就遭受殴打,许多人被押着上路时鲜血淋漓。
女人们跑着,哭着;孩子们更是嚎叫声震天。
劳力们被集中到长江北岸,集中到武当山,集中到汉水或者丹江,集中到帝国沿海无名小村。
或者,集中到行刑台四周。
暴政一旦开始,只会越演越烈。
在荆襄,在均州,在文登,在辽东大地,在蒙古草原,在山区和平原,在武定皇帝权力所到之处,大齐百姓都被捆绑在战车上,滚滚向前。
注意,这里的捆绑不是比喻,是真正的捆绑。
只有在绑得太紧致使他们相互绊倒的情况下才肯松一松;随处可见女人和孩子们向训导官苦苦哀求,设法用几个鸡蛋或者一只母鸡贿赂对方,不过,这些可怜的东西丝毫不起作用。
帝国需要有人服徭役,需要残酷征收边远地区的黄金,绿宝石,钻石,胡椒和肉桂。需要兴建天心城,需要东征朝鲜,需要征服倭国,需要对南明保持压迫,需要和张自成对峙……帝国需要大批廉价劳动力。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均州,也不相信。
征夫们穿过田野,穿过小河,穿过丘陵,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驿道是留给帝国战兵使用的,他们只能走小路。
千万人,在用脚踏出来的小路上行走。
头顶,天气变化无常。
让人望而生畏的烈日,滂沱的大雨,一切都化作对大齐和太上皇的诅咒,化成了苦力们响彻云霄的呐喊与哭嚎。
“齐皇死而地分!
嘿吼!
嘿吼!
嘿嘿!
嘿吼!
嘿吼!
嘿嘿!
运石南山!
千斤在肩!
万人垂颈!
一人上天!
运石南山!
千斤在肩!
万人垂颈呦嘿!
一人上天!
一人上天1
可是刘招孙并没有上天,照这个节奏发展下去,他,很快就要入土为安了。
~~~~~
“太上皇是要卸磨杀驴,还是割肉饲虎?”
“荆襄一带,百姓的徭役,已经往后收到太初三十年,未来几十年,几百万百姓的精力财力,都要花费在天心城那堆木架水泥上,如同囚徒,不死不休,你们不知道吗?”
吴霄久在北方,确实不知道湖广发生的悲剧,地方官员对百姓的压榨,已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正在建设的天心城,不过是个大号的宁古塔,谢阳解释过,帝国的赋税徭役制度,是如何被州府县官员篡改,如何一步步变为暴政、恶政。
他不由觉得毛骨悚然,半个湖广的官员都在欺瞒朝廷,借着兴建天心城的机会,侵吞物资,贪墨银子,贪官污吏吃饱喝足后,屁股一拍,逃到南明,逃到了国外,在弘光皇帝手中讨得一官半职,继续维持他们奢靡无度的生活。
“要把这些蛀虫引渡回来,千刀万剐1
太上皇一手缔造的大齐帝国,在权力设计上存在严重缺陷。
比如对中层官员赋予的权力过大,比如帝国首脑长期位于战争前线,连带着一群文官核心跟着太上皇四处奔走。
长期的畸形政治体制,让帝国中上层滋生大量恣意妄为的蛀虫,他们以亲友、门生、同袍为纽带,在各地商会、学堂、工坊乃至军队中盘根错节,休戚与共,如同水蛭般吸附在大齐肌体之上。
刘招孙不乏刮骨疗毒的决心(否则也不会让裴大虎来逮拿国舅),只是,新的嫡系势力还没养成,突然对这些老虎苍蝇对手,会造成灾难性后果。
如果放任不管呢,腐败与混乱会像病毒一样蔓延,从帝国边陲角落,一直蔓延到刘招孙所在的皇宫。
原本以为收拾了康应乾乔一琦等人,便能将大权牢牢掌握在太上皇手中,结果只是滋生出更多的蛀虫,穿越者忽然明白当年嘉靖皇帝迟迟没有杀严嵩父子,大概所有皇帝都需要一个白手套,需要一个严嵩式的人物,顶在前面。
孙传庭做不了严嵩,马士英也不行,这两人相互掣肘,针尖对麦芒,丝毫不让,太上皇的诸多新政国策,因为这两人的明争暗斗,执行效率大打折扣。
和严嵩相比,康应乾和太上皇关系匪浅,老康在大齐做人做事,都会留有一丝底线,这便是斗而不破,不会说因为党争,连大事都给耽误。
帝国有识之士,开始愈发怀念那个祖辈售卖春药的小老头,怀念那个金刚散不离身的老色鬼。
只有老康才能统领全局,调和各方。
他们犹豫着,要不要将康应乾召回大齐,来帮忙处理这堆烂摊子。
最好,让乔一琦也回来。
裴大虎林宇吴霄三人距离均州还有百里路程时,国舅派来的使者迎接,三人大吃一惊。
即便是林宇这样反应迟钝的人,也知道行程早早让人泄露。
也就是说,辽东沈阳,还有金大久的人。
驿道两侧响起振聋发聩的劳工号子,什么万人系颈,一人升天。
这,不是造反吗?
或许,他们和他们效忠的大齐,离死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