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只讲利弊。
营妓的存在是成年人的社会规则,顾青不喜欢这个规则,但也不会贸然去改变它。
存在即是合理,它没有对错之分。“合理”的意思是,当地驻军需要它的存在,那么它便应该存在。
换了个善恶分明的人,或许会下定决心破除它,解救万千受苦受难的妇女,可是在真正成熟的人眼里,如果它被破除,那么或许会爆发更严重的灾难,会有更多的妇女陷入苦难。
那么,留着它,默许它,便是成年人的“利弊”。
善恶分明的人往往都是理想主义者,以为消灭了一件恶劣的事情,世界就会更美好。事实上现实很残酷,没有那么多的美好,不假思索消灭一件恶事,伴随来的连锁反应会导致世界会更恶劣。
与高仙芝和边令诚相识过后,顾青便安心在龟兹镇待了下来。
高仙芝派人告诉他,已给他在龟兹镇安排了一处官邸,顾青考虑了一下,还是婉言拒绝了,他决定住在左卫大军的大营里。
在这个孤立无援的安西,左卫的一万兵马便是他所有的底气,顾青是个严重缺乏安全感的人,自己的筹码还是亲眼看着它比较妥当。
接下来的日子,顾青在大营里过着无所事事的日子,整日在帅帐里吃吃喝喝,然后便是研究西域地图,一张羊皮地图快被顾青翻烂了,但谁也不知道顾青看地图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
实在待得无聊了,顾青便领着韩介等亲卫进龟兹镇逛,龟兹镇上胡商很多,而且镇内有个很大的集市,过往的胡商都在这个集市上交换货物,有的商队担心商路不安全,往往便从西域贩来大量货物,走到龟兹镇便不走了。
龟兹镇有接手的商队,这些商队来往于大唐和龟兹之间,龟兹便成了商队进货的地方,两边的商队都以龟兹镇为中转站,互相成交买卖。
顾青逛了几日后便渐渐看明白了,愈发意识到龟兹镇的重要性,它不仅仅是军事意义上的重镇,也是横跨东西的商业中转站,如果少了龟兹镇,那么西域商路将会受到毁灭性的打击,东西商业甚至会中断,互相无法往来。
大唐在此驻军,确实有它的必要性,顾青研究了西域地图,发现龟兹镇在安西四镇中是最重要的,另外三镇的地理位置反而没那么凸显,设立另外三镇完全是为了防范吐蕃,而龟兹镇却是整个西域棋盘上最重要的棋子。
原本,龟兹镇应该在西域发挥更重要的作用,可惜高仙芝的决策有误。
他对西域诸国的打压太重,导致西域诸国对大唐的敌视愈发加深,龟兹镇这座原本集商业和军事于一体的西域重镇如今却变成了西域诸国眼里的钉子。
高仙芝认为大唐的利益应从刀兵上获取,所以对周边的西域诸国征战不停,动辄灭国,其实这反而是饮鸩止渴之道,大唐若想真正从西域获利,应从商业的角度着手决策才是正途。
商业是什么?四个字,“和气生财”。
驻扎重兵是威慑,但不能轻易使用,商业来往若令西域诸国从中得到好处,他们国家多了税收,多了钱财,对大唐自然愈发依赖,依赖便意味着顺从,顺从便是和平,便是永不反叛。
若是得了好处仍不顺从,那么,灭掉便是,大唐占住了道理,灭其国亦让人无可挑剔,而不是像高仙芝那样毫无道理的灭国。
短短几日,顾青便看清了自己与高仙芝之间的理念冲突。
高仙芝用的是霸道,霸道的意思是,不管你乖不乖,我都要灭掉。
问题是,你若果真战无不胜倒也罢了,如同唐初时的王师,我所见之土地,皆为王土,不服者碾压之。可你领军征战多年有胜有败,霸道总裁的样子难免少了几许底气,没有绝对碾压的实力而行霸道之事,得到的往往只有愈发刻骨的仇恨,而不是别人的真心敬畏。
顾青用的是王道,王道的意思是,我只灭不乖的。剩下那些乖的,大家有钱同赚。
无论从哪个角度比较,顾青的王道都比高仙芝高出不止一筹。
默默无声地观察了几日后,顾青对经略安西已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轮廓。
其一,练兵,大唐王师是运作一切决策的基础,将士必须要操练,要恢复唐初战无不胜的气魄。鉴于目前大唐的雇兵制与唐初时的府兵制不同,那么便用重赏,操练比武,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其二,在龟兹镇发展商业,扩城,增加城池内的集市和仓储地点,增加客栈数量,甚至增加青楼赌场等一切娱乐场所的数量。有钱的商人来了龟兹镇,不让他消费一下就轻易放他们离开,这是暴殄天物。
其三,剿匪,肃清龟兹镇到大唐玉门关这条商路上的所有盗匪,让所有来往商队从此再无安全之忧,东西两面的商业才能愈发交融深入。
其四,赶走高仙芝。
这个就不解释了,高仙芝是名将,但也是顾青经略安西的阻碍。高仙芝不走,顾青的经略之道一条都无法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