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庆秋没觉得诧异,毕竟阿姐这么好,喜欢上她很正常,只是对她们两个感到遗憾。</p>
毛向晴边补教案边打喷嚏,也许又有人在背后说她坏话了。她下意识制定两个人——婆婆妈妈。结婚多年,两边都盯着她的肚子。婆婆见她的第一面就表态,希望嫁到全家的是干净懂事,老实本分的女孩。</p>
毛向晴略显心虚,同桌真的与她都考了省内的大学,是彼此初恋。写毕业论文时她泛起恶心,一阵干呕,男朋友怂了,这个孩子显然不在他的规划之内,也不再责任归属中间。毛毛答辩后独自去了小诊所,望着天花板,像读一册绝望的判词。</p>
“哪有,我们毛毛可懂事了,品学兼优人也善良,这全主任知道的,上学时还教过她一阵儿。”全主任对毛向晴印象深刻,当初他严抓早恋,没少从学生的嘴里听到她的名字,甚至还有一个校花候选榜单。毛向晴扯着母亲的衣角,不想让她太热情,就像自己是一尾待顾客出价的鱼。全主任在毛向晴大学毕业那年做了校长,还是实习教师的毛向晴因为公开课得到考察领导的赞赏,鼓励教师队伍年轻化创新化,由此全主任对她的印象有所改观,接触下来也认同这个孩子充满灵气,谈吐大方。</p>
全奎民对婚姻没什么想法,在父亲的建议下和毛向晴接触过几次,他觉得与念书时差不多,毛向晴说什么都淡淡地笑,每月雷打不动去陪外婆,高马尾披散下来,给本就稳重的她添了几丝娴静。形象不错,挺合适的,他的前辈也暗示过,这样的女孩对他将来的道路也有帮助。婚事提上议程,婆婆小声让毛向晴往全奎明那边多靠靠,尽量用捧花遮挡他的肚腩,免得摄影师修。母亲拉着父亲还有弟弟也往中间挤,她很开心能和全家攀亲戚,县里人都说女婿有潜力,过几年就会升上去。哪怕远的暂时看不着,眼下,她眉眼温柔地看向小儿子,能托硬关系进快班学习也足够了。一张全家福上,只有婆婆和毛向晴笑得苦涩。</p>
回忆将思绪拉得格外如雨一样绵长,等写完教案时天色渐晚,毛向晴离开学校,独自开车前往村寨。父母在她初三那年打工返乡,背后牵着个挂长命锁的小弟弟。爷爷奶奶很高兴,给了点钱支持父母在县城开音像店,二楼就作为起居室。阿哒说,你俩一个要做生意一个要照顾小孩,店里人来人往地会打扰晴儿学习,她还是留在我这里吧,跟秋儿做个伴儿。</p>
毛向晴点点头,毕竟那所谓的新家,一开始就没有自己的房间。嫁到全家后,丈夫经常去别的区县考察,婆婆也不待见自己,公公人倒是不错,但走得近了也怕人说闲话,还是阿哒这里好,静静坐着,看小秋买的大尺寸高清电视。</p>
“阿哒,小秋说她下次出完差后就能提前休年假回来陪你,高不高兴啊?”听者没反应,毛向晴又提高声量再说了一遍,然后阿哒笑着比划要做的吃食。</p>
立冬到了,毛向晴喜欢冬天,有假期可以多待一段,但感情也很复杂,阿哒身体不好,请不要太冷好吗?</p>
吴庆秋基本上是凭借气味认出陈生的。</p>
那天听林渝聊完下部作品构想后,她在路上被一个男人拉住手腕,她回头看向他,认出后笑了。</p>
“怎么,念念不忘?都成年人了,好聚好散。”</p>
陈生松手,莞尔,“你误会了,这是你的东西吧。”左掌心向上摊开,是一只珍珠耳坠。</p>
吴庆秋的笑容停滞,随后又恢复如初,“我以为掉在别处了,另一只早丢了,这只留给你纪念吧,或者丢那儿也行。”她指向马路对面的垃圾桶,转身离开。</p>
“吴庆秋。”</p>
“你怎么知道我的……”话未说完,她就看到了他手里的名片,而他递过来的,是另一张。</p>
“陈生。这是我们第三次见,下次再见,请记得我的脸和名字。”今日不是偶遇,他有备而来,名片和耳环都还有他的体温,而那人早已离开,剩吴庆秋独自风中凌乱。等她次日在会议室再看见陈生时,准备好的方案在汇报时不时结巴,庆秋不禁想,这人不会因为那事报复自己吧,所幸在商言商,陈生和他的团队也很专业,会议后程如以往的项目一样,双方不断交涉妥协,Simon也收起敌意,还给吴庆秋的方案做了必要补充,首先得达到公司获利前提,他们才能暗暗交锋。</p>
事后,一行人到湖心饭店预祝合作能圆满成功。氛围比会议桌上轻松,但吴庆秋还是不敢松懈。上司举杯说初次见面就能交谈默契,值得喝一杯,对面的陈生冷不丁说一句:“其实不是第一次,我和吴小姐之前见过。”</p>
差点呛到庆秋,该来的还是来了,她只得硬着头皮上。</p>
“圈子不大,多多少少有些交集,或许在某次展览会上见过。陈先生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Simon,那次你也在,我还让你陪我去递名片呢。”</p>
Simon满脸疑惑,但也不好驳面子,也就附和下来。</p>
会议结束时彼此例行添加了微信,吴庆秋此时收到一条消息:“贵人多忘事啊。”再抬眼,陈生正跟她隔空碰杯。吴庆秋表面假笑,案桌下手指飞舞,把陈生的备注更改为——头号麻烦。</p>
众人离席后,吴庆秋发现陈生在等她,代驾还有一会儿到,他问:“要不送你回去?”保持了半天微笑的吴庆秋终于不耐烦:“你到底想怎样?我们俩的事怎么解决都行,别牵扯到我工作。”</p>
“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交个朋友,这个项目是三月前就拟定的,比我们初见还早,所以是工作把我们牵扯进来。我昨天跟你见面也是想今天不要太尴尬,没想到弄巧成拙,这瓶本来是见面礼的香水也算是赔礼,你睡眠不好可以多闻闻。放心,成年人的事有成年人的法则,项目完之后,我们各不打扰。”</p>
代驾到了,陈生坐车离开,风一吹,吴庆秋清醒了一点,或许是自己把人想得太坏?回到出租屋,洗完澡后躺在床上,望着香水,她不时想起那个夜晚,辗转反侧睡不着,而后关灯,拿起床边林渝送的玩具,一番摸索后安稳入眠。</p>
梦里,她总会想起从前。</p>
沉浸在爱情里的人都觉得自己格外特别,旁的事都要让位于彼此。</p>
吴庆秋在做生意上无师自通,但没有人告诉恋爱该怎么谈,和初恋在一起时道德感很高,也计划着如表姐一样毕业回老家结婚。阿哒摇摇头,咬死彩礼不松口,男方给不起也就没坚持下去。吴庆秋不解,绝食三天反抗阿哒,阿哒端来饭菜,抹干眼泪说:“秋儿,你太年轻了,想事情天真得可爱,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怎么不会希望你幸福呢,你没有父母我总是要多操心些,不给你多拿点钱咋个能行。阿哒我毕竟活这么多年,什么腌臜事都见过,总的来说,女子总比男子过得不容易些。就拿你姨母举例,她的日子也是有了小宝才好了些。毛毛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她很不满意这段婚姻,一年半载没啥动静,她婆婆还熬偏方……爱不爱的总是说得好听,算计一分也不会少,不事先多拿点钱傍身,到头来吃的亏更多。你还小,多去外面看看世界,毛毛那里我不好再插手,我就剩你了,能护一段是一段,百年之后……”</p>
林渝遇到了写作瓶颈,她不知道新作里人机的伦理点怎么处理,便约吴庆秋做按摩放松,放空大脑顺便找点灵感,聊着聊着就开始谈情说爱。</p>
也是,爱不爱的有那么重要吗?放到秤上,能有几斤几两呢?没什么意义。承认自己没有爱情又不犯法。但肉体和精力都旺盛的年代,不做点什么就浪费了。吴庆秋是这样认为,也这样跟身边人协商的。“只做,不爱。”</p>
吴庆秋抬抬胳膊,关节被技师按得酥酥麻麻。她说:“上爵士课时老师教的我觉得很受用,看着镜子里,你要取悦的不是对方,而是通过舞步动作释放自信,也能感受到自己的性魅力。拉拉小手谈谈心事对我而言都是过去式了,我就想和聪明人有来有回,逐渐咬钩的过程简直是兴奋剂。性感也不是脱光了干站着,而是盈盈一握与触不可及的反差,又或者包裹着的想象。我才不想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浪费时间,就一个暗示,他两眼放光就好。”</p>
年轻的技师听着脸红,力度不慎重了些,林渝笑了:“倒是直言不讳,不愧是你。”</p>
林渝的手机不时震动,吴庆秋疑惑是不是有急事。林渝回答:“不急着回,就是编辑反馈读者评论罢了,每天都会挑几条有代表性的发给我,让我据此斟酌下一部的构思。”</p>
“他们都说你些什么?”</p>
“一点都不硬科幻。啰里吧嗦,篇幅过多侧重于人际关系。夸大了爱的作用,导致对抗外星文明那部分有些降智。诸如此类,编辑私下跟我说,公司有些生气,说这算是女作者的通病。”</p>
“算了,说点开心的,你项目中的甲方怎么样,相处如何?”</p>
吴庆秋和陈生其实没有太多交集,上司决定让Simon和他对接,庆秋主要忙别的事,正是启动之后只能算是辅助。私下倒是有联系,就像普通朋友一样在双方出差间隙吃个饭,带点伴手礼之类的。“七七八八快结束了,估计他也和之前的合作伙伴一样,在好友列表里躺尸。”</p>
按得困了,吴庆秋眯眼入睡。一阵铃声响起,迷迷糊糊地接,悉悉索索响起毛向晴的哽咽,第一遍没听清楚,第二遍时,吴庆秋大脑空白,还是林渝拍拍她的脸,再次转告了噩耗——阿哒走了,在杨梅开花的季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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