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心头一跳，受到刺激的人感官格外敏锐。</p>
鼻尖满是沈元柔的清冽味道。</p>
他在短暂的静默中，飞速思考要如何说谎。</p>
他总不能告诉沈元柔，我害怕义母的女儿不喜欢我，我害怕义母的女儿回来后，义母会不喜欢我，这太傻了。</p>
裴寂不擅长说谎，他没有受到过这样的规训。</p>
“我闻到了一股好闻的味道。”他捏紧了指骨，斟酌着用词。</p>
沈元柔看着他这副模样，好笑道：“好孩子，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责罚你。”</p>
裴寂微诧，他如此微不可查的动作，也能被沈元柔注意到吗？</p>
“我闻到义母身上有一股，好闻的香味，”裴寂仓促地滚了滚喉结，而后意识到这话的不妥，“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p>
到底女男有别，他谈论这些，终归是不合适。</p>
但这是他在紧张中能给出最好的答案，至少比起实话，不显得傻气。</p>
沈元柔微微颔首，面上仍是和善的模样：“那是什么意思？”</p>
“是，是……”</p>
裴寂有些无措地看着沈元柔。</p>
方才原本就是他的无心之言，照理来说，沈元柔是不会追究的。</p>
可他对上沈元柔的眼眸，她眸底的那一丝笑意，便莫名叫他有些被欺负了的错觉。</p>
沈元柔会欺负他吗？</p>
她怎么会与这个词沾边。</p>
他给自己挖了好大的坑，裴寂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p>
他极为克制地攥着袖边儿，只露出绷紧的指骨：“不是……”</p>
沈元柔还在等着他的解释：“不是什么？”</p>
他一个来投奔义母的孤子，如此谈论尊长，实在是逾矩。</p>
裴寂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发难，他摸不透上位者的脾性，对她的害怕也多了几分。</p>
他在被纵容的瞬间迷失了方向，忘却了自己随时能被赶出去。</p>
“在这里不必拘谨，”沈元柔并不知裴寂静默的一瞬，将自己的错误上升到了这样的高度，毕竟她也只是逗弄孩子，“想要什么同我说。”</p>
“既然你说这香好，待会儿叫他们给你送过去便是。”</p>
裴寂讷讷：“多谢义母……”</p>
竟是他想错了，他就知道，义母不是那样的人。</p>
偏生是他将好好一个人，想成了那样，说来真是他的不对。</p>
沈元柔没再说什么，只垂首梳理着才送来的公务。</p>
她方才的逗弄将这孩子吓到了。</p>
满口的“是与不是”的。</p>
“将少主寻常用的东西备好，下去准备吧。”沈元柔下达了命令。</p>
她安静下来，裴寂才大着胆子小心打量她。</p>
后半晌的斜阳带着余温，毫不吝啬地倾撒在她靛蓝鹤纹衣裳上。</p>
裴寂想起了仆从们的话，此刻看来，也难怪无人不肖想这位太师大人。</p>
她是顶好的人，分明是那些人罪有应得，却要将她传得无比可怕，叫人避之不及，连带着他也误会了沈元柔。</p>
他为义母打抱不平，转而又偷偷打量起她来。</p>
沈元柔身上是久居高位，权力熏陶出的雍容气度。</p>
裴寂不由得去想，她当年是如何杀出重围，成君王重臣，最终登上这样高位的，又是怎样的男子才有资格为她诞下女嗣，最终站在她身边。</p>
做她的孩子，会很幸福吧，义母是那样好的一个人。</p>
他的眸光定在了沈元柔的侧颜。</p>
沈元柔生了双含情目，兴许是因着身在高位，这双眼眸总是不含温度的。</p>
此刻斜阳为她增添了柔和的温度，却让裴寂忘了自己的目的。</p>
“怎么，可是有哪里看不懂？”</p>
她的目光与少年的陡然相接。</p>
她温和地凝望着他，宛若世间最温柔的师长，只要裴寂开口，便会为他解惑，裴寂被这话唤回神，堪堪错开眼眸。</p>
“没有。”</p>
这种被当场抓包的感觉实在不好。</p>
沈元柔看着少年耳尖的绯红逐渐弥漫到脖颈与面颊，笑道：“你究竟是怎么了？”</p>
“……晒着太阳，有些热。”他扯了个蹩脚的谎。</p>
沈元柔没有怀疑，只道：“那便坐过来些。”</p>
她所在的位置时不时有穿堂风过，将她的鬓发吹得飘荡。</p>
处于高位时间久了，沈元柔说话总有不容置喙的味道，裴寂不会大着胆子忤逆。</p>
他乖顺地挪到沈元柔身边，刻意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p>
沉香的味道存在感是那样的强烈，裴寂逐渐分神，誊抄的速度也慢下来。</p>
裴寂清楚听见自己轰隆而急切的心跳声。</p>
他简直要被自己吓到了，裴寂没想到他对香气如此敏感。</p>
这一夜，裴寂失眠了。</p>
沈元柔不知晓这孩子心中过了怎样的想法，她照旧起早，此刻靠着檀椅，少主伏在她的膝上：“一路可顺利，你母亲说了些什么？”</p>
尚子溪方从颍川回来，为她带了许多补品：“母亲只问我的功课！”</p>
想起这事儿，尚子溪便气恼：</p>
“至于我有没有遇到危险，母亲只字未提，柔姨，这真是太伤人心了。”</p>
“为人母怎会不关心女儿，这些时日大理寺忙，你母亲是大理寺卿，难免为公务疏忽你。”沈元柔道。</p>
尚子溪撇了撇嘴。</p>
柔姨同样忙，却有时间关切她，今晨她便如归巢的鸟般扑进太师府。</p>
这个年纪的女娘欢脱，尚子溪想跟她撒娇，却畏于她周身的沉稳肃杀，最后道：“我惦记柔姨，为柔姨带来了不少东西呢！”</p>
沈元柔递给她一方帕子：“脸好脏，擦擦。”</p>
尚子溪浑不在意地抹了几把：“都是稀罕物，柔姨看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