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逃荒的难民,想也不用想,肯定不会有太多工艺精湛的匠人。
从头开始培养,又需要一个工艺逐渐精进的过程,李潼也不能预估这个过程是长是短,不能确定凭自己的财力能否支撑到可见回报的时候,从低开始,逐步发展是很有必要的。
毕竟,麻的初步加工也不需要多精巧的技艺,麻绳、麻线乃至于麻布的制作,都是一般居家妇人能够掌握的基本技能。
有了这些商品产出销售,先把局面盘活起来,才能在后续发展到更高一级的造纸、榨油并饲养之类行业,获取更多的利润。
有了更大的利润,有了一大批成熟的工匠,甚至可以尝试摆脱麻制品的单一限制,涉足到其他行业中,从而获得更大的发展空间。
李潼先将这一模式向田大生浅作讲述,然后才讲到具体的操作步骤:“养足精神后,我先让府中筹措一批财货交付田翁,田翁持此向县廨典买城东两处庄子,这便是故衣社发展的根本。”
王府财货之类去向如何都有一个底册留存,以备朝廷有司检索查阅,所以李潼也只能将主意打到他姑姑太平公主赠给他的这一批私财产业上来。先把改建西园的财货挪用一批,将城东两处田庄从账面上转移到田大生等人名下,这样才能更加灵活的操作。
太平公主送的那三座田庄,龙门那一处太显眼,而且还加设有寻常小户根本就不能拥有的碓硙,李潼打算保留下来自己府邸经营,也当作一个私密的小金库。
感德乡那一处,所在多胡人聚集,法度管理较之别处要宽松一些,正适合作为故衣社的一个总部。
李潼打算将这里收回之后,不再耕种作物,直接改造成一个仓储基地,闲时可以租赁给胡商存放物货,等到故衣社发展起来的时候,则就作为收储商品财货的一个中心。
三川乡那处庄园面积最大,则可以作为一个产品加工的基地,用来培养一批核心工匠。
而且三川乡那里,本来就有朝廷少府尚方监所辖的一批工坊,诸如皮革加工、砖瓦陶冶之类,都邑权贵陪葬冥器所用的三彩之类器物,主要便在那里产出。将故衣社的工坊设在那里,就近偷师也方便。
听到大王这一系列的构思,田大生面露难色,口中迟疑道:“仆不是怯于任劳,只是事涉诸多,才力却实在微薄,寒户生计操持都没有良计,突然任此大计,怕是……”
李潼闻言后便笑起来:“人哪有生而知之,才技都在于历练,行社草创,诸事仍微,只需勤恳,阅历经深之后,自然通达。”
田大生的担心,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但也正如他所言,又不是一上来就搞一个多大的规模、多复杂的产业,人的禀赋才能,都是逐步挖掘。
虽然田大生年纪已经不小,潜力前途或许有限,但却忠勤可信,只要能够铺设一个基储打起框架来,就算真的才力不济,届时李潼择才任用,也能更加从容。
“之后几日,田翁且先走访闾里,收买旧衣。等到田庄过户,再采买一批麻种。等到群义归洛,便可以走访近畿乡野,约见诸府兵亡户。捐麻入社,授以冬衣。若无麻可捐,便寄名授种,于庄田内垦荒种麻,同样也能得冬衣。”
鉴于自身财力所限,李潼也不敢上手便大包大揽的衣食全包,最开始还是要用有限的财力覆及更多的人口,让人们知道有这样一个行社存在。
万丈高楼平地起,眼下的他乏人乏物,虽然立志宏远,但还是要起手入微。虽然这样一来,能够给民众们施加的影响也有限,但也可以逐步加深。
冬夏衣裳都是日久长需,能够以这样低廉的代价换取到,对于那些本就生活困顿的民众而言,也是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最开始肯定是要入不敷出,但李潼也做好了相对长期投资的准备。
等到今年的秋贡入都,他前后加封足足八百户的实封,收入肯定不菲,这些钱怎么花也是花,他留着也没啥用,到时候做点假账,账面上抹平一下也能抽调出一批财货来继续投入。
对于故衣社的商业模式与发展前景,李潼还是很报乐观看法的,原因就是时下可不是什么明清之际的小农经济。
大唐赋税收取,采取的乃是租庸调的实物收税,规定好了收取赋税的种类。这就造成了一般小民日常生产,只能专注于基本的农作物与桑织,生产力被限制,能够种植的经济作物很少,在经济活动中也就没有什么得利空间。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那就是神都市中蔬菜价格高企不下,一方面是因为神都人口多、市场大,一方面就是小民生产力不足。能够大量往市场中输入蔬菜的,往往只有权贵、土豪这样拥有大量田产的人家。
因此近畿周边那些小户乡民,虽然勤力耕作,但也做不到产出自足,即便是小规模种植一些时令蔬果,也都舍不得自己消耗,售卖换钱再去购买一些自己不能生产的生活必需品。
麻本来就是一种廉价薄利的商品,大户人家有更高的惠利手段,看不上这种小买卖。小户贫民则产出有限,根本形不成薄利多销的规模效应。
如果故衣社这捐麻入社的模式能够发展起来,即便前期需要漫长投入,可如果有了更高技术含量的商品产出,直接在两京之间形成区域垄断效应都不是难事。
任何一种商品,如果能够形成相对的区域垄断,那么利润便不能以寻常价值去判断。有了更高的利润空间,由两京向外州继续发展,自然也就有了更充足的动力。
当然,利润仅仅只是将人聚合起来的一种媒介,想要获得更高的凝聚力,肯定还要佐以别的手段。
故衣,故义也,府兵劳战边远,本就是容易受到义气感召的一个群体,一个赠衣同袍之惠,便能够让人感念许多。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本来就是李潼创号故衣社作为行社的一个基本宗旨。
除此之外,也有别的相佐手段,李潼眼下想到的,还只有“种牛痘、饮熟水”这两项行社人员统一执行的标准,以后想到别的,再逐渐增补。
穿凿图谶玄异之类天命说法,他并不考虑,那样或许更有效,但隐患也大。且不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单单他奶奶本身就是玩弄谶纬的高手,对这方面自然也尤其警惕,很难获得长足发展。
至于更高一级的行社精英组织与动员方式,眼下多想无益。只要这个组织能够茁壮成长,壮大起来之后,人、物在手,还怕不能玩出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