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意开始单方面和沈南音冷战了。</p>
要不是有任务在身，还得让这个人给她找修月草，她肯定狠狠揍他一顿，扭头就走。</p>
在噬心谷虽然过得苦，但心里可没这么憋屈过，有气当场就出了，大多时候甚至都不需要她出手，浮光就能把惹她生气的不长眼魔族给打得落花流水。</p>
真可恶。</p>
沈南音长了那么好看一张脸，完完全全在她的审美上，却不肯好好使用，非要与她作对。</p>
“铃音幻术并非正道之举”这话反反复复在她脑海中重放，他最好别再提这个，否则她真不保证还能控制得住自己。</p>
石门那一道幻术他辨别出来了，不代表之后的也可以。</p>
她不会次次失败。</p>
心里刚这样想，沈南音便问起：“不知程师妹从何处学来的铃音幻术？”</p>
他们说话间也没闲着，程雪意是个外门弟子，领了任务出来的，不算繁忙，但沈南音可不一样。</p>
身为静慈法宗的首徒，乾天宗未来的宗主，他称得上日理万机，乾天宗大大小小事务还等着他回去处理，自然得抓紧时间拿到修月草。</p>
这样的身份，肯定知道白泽图在哪里。</p>
程雪意重新望向沈南音，她单方面的冷战主要体现在不理人，不看人，也不和他走在一起，两人分头行动，左右开弓，倒也行动迅速。</p>
只是想到白泽图，就不得不望向这个人，看着他的眼神也莫名热切起来。</p>
那是对乾天宗至宝的志在必得。</p>
沈南音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身为被如此盯着的人，自然以为那目光是对他的。</p>
他顿了顿，转头睨过来，程雪意适时地偏开视线，不和他对视。</p>
“……”</p>
不对视也不说话，看起来还是在生气。</p>
沈南音也缄默下来。</p>
他不觉自己有说错什么，或做错什么选择。</p>
也不觉得程雪意不高兴有什么不合理。</p>
他能理解她这些反应。</p>
她发泄出来他更能招架一些。</p>
偏偏她冷冷淡淡，一言不发，叫他反而无所适从。</p>
沈南音很少无所适从。</p>
玉不染曾说最讨厌他万事都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他确实做什么都很有把握。</p>
拒绝程雪意的时候也是。</p>
只是看着她此刻的排斥与冷脸，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杂乱。</p>
两人一起穿过一条潮湿的通道，瀑布后面别有洞天，洞顶斑斓的色彩散发着明明灭灭的光。</p>
绚烂的光映照着程雪意的脸，让她看起来色彩缤纷，鲜活灵动。</p>
沈南音衣不染尘，水火不侵。</p>
程雪意普通的外门弟子袍则很快被洞顶不断滴落的水侵湿了。</p>
他抬手要帮她弄干，程雪意直接道：“不必了，大师兄还是离我远些好，免得我一个把持不住，脾气上来，又做出些‘非正道之举’。”</p>
沈南音：“……”</p>
通道里出现许多藤蔓，潮湿的水迹渐渐消失，光线也变得昏暗起来。</p>
想到程雪意修为低，怕她看不清路，沈南音取了一团火灵来照明。</p>
方才还算宽敞的通道变得狭窄起来，两人从隔着几个人的距离，缓缓转为肩并肩。</p>
即便如此还是有些难以通行，程雪意直接往前一步，和他前后而行。</p>
记路的人是她，她走在前面，沈南音在后面收尾以防不测，如此也可以。</p>
火灵照着前路，程雪意身上满是暖色的光。</p>
火光摇晃，沈南音一会看见她抿紧的唇边，一会又看到她明媚的双眼被照亮。</p>
他并非喜欢内耗之人。</p>
便如程雪意所言，若不想做了了断再有什么意外，以她的性格和他以往的处理方式，就该什么都不理会。</p>
她要生气还是伤心都是个过程，过去就会好的，总要经历这些。</p>
可他听到自己又开口打破沉默，用一种近乎解释的语气道：“整天乾天宗内外上下，我只知道一个人除剑道外还修炼过铃音幻术，且是个中高手。”</p>
程雪意脚步一顿，脚下藤蔓盘根错节，十分粗壮，她鞋底湿滑，险些摔倒，人朝一侧歪去，沈南音伸手想扶，被她躲开。</p>
他看了看自己悬在半空中的手，慢慢收了回来，继续方才的话：“是神愿师叔。师尊的师妹，我的师叔。”</p>
神愿。</p>
听到这个名字，程雪意是真的半步都走不动了。</p>
她手扶在墙壁的藤蔓上，满手的黏腻，让她想起人的血。</p>
人血和魔血不一样，虽然都是红色，但人血是热的，时间长了会黏黏糊糊，逐渐凝固。</p>
魔血是冷的，不管时间多久，它都像水一样流淌，永远不会凝固。</p>
恰好这两种程雪意都亲身体会过。</p>
很小的时候，她被父亲的血溅了一身，血染红她的头发、唇齿和衣裳，她呆呆地坐在血泊里面，没人顾得上她，因为都在关注父亲。</p>
父亲死了。</p>
她以为永远不会离开的人，就那么离开了，潦草而惨烈。</p>
后来是母亲。</p>
母亲死的时候，倒是有人顾着她的情况了，浮光一直陪在她身边，可她将人赶走，非要一个人抱着母亲一点点冰冷的身体，任由她的血在她身上凝固。</p>
程雪意慢慢转过头来，借着火灵的光静静注视沈南音。</p>
“你想说什么？”</p>
沈南音何其敏锐，自然知道她情绪不太对。</p>
他好像不该提起这些。</p>
他沉默下来，程雪意反而开始说话：“你只知道她一个人修炼铃音幻术，所以觉得我的铃音幻术与她有关？”</p>
她嘴角缓缓拉开，露出甜蜜却有些血腥的笑意，在蜜色的光晕下一点点靠近沈南音。</p>
“真聪明啊大师兄，不愧是你，一下子就猜到了。”</p>
程雪意极其坦然道：“我就是因缘际会得了她的修炼法门，学了陆神愿的铃音幻术。她既是你的师叔，便是乾天宗正正经经的道君前辈，我学她的法门，怎么能说不是正道之举呢？”</p>
沈南音微微皱眉，不确定哪句话令程雪意这样激动，但他知道不能再让她这样下去。</p>
“时辰不早了，先找仙草。”</p>
他放弃了这个话题，要带程雪意离开这个越来越黑的通道。</p>
他察觉这些藤蔓有生命，似乎正在移动，将他们走的路越收越窄。</p>
但程雪意反而不急着走了。</p>
“话没说完，急什么。”她抓住沈南音的衣袖，轻飘飘地说，“你觉得铃音幻术非正道之举，是因为陆神愿不得好死，对吗？”</p>
“程师妹。”</p>
沈南音语气比之前拒绝她的时候更重了，这三个字念出来，让程雪意灼热的血一下子冷下来。</p>
她出了一身的汗，眼前的血色幻影消失，她从糟糕的回忆里走出来，看见沈南音罕见不悦的神色。</p>
他不高兴。</p>
尽管眉眼依然温润清正平和，但他就是不高兴了，她看得出来。</p>
“师妹不该如此议论前辈。神愿师叔为诛魔而死，噬心谷建成离不开她的牺牲，现今的天下太平有她泰半功劳，师妹对我何种态度，我皆可容忍，对师叔不该如此。”</p>
“我怎会因为陆师叔才觉得你的幻术非正道？我提起师叔只是想告诉你，非要修铃音幻术，可以借鉴她的心得法门，莫要寻旁门左道。既你修炼的本就是师叔的法门，便当我在说废话好了。”</p>
他责备了她，以为她会更生气，甚至可能直接发飙走人，已经做好阻拦她的准备，必不让她在这样危机四伏的地方胡乱行动。</p>
但是没有。</p>
什么都没发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