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黄河的流水仅有一百多步远的岸边,在弥漫着鱼腥味儿的河滩地上,停放着一辆破旧不堪的老牛车。破旧的牛车两边捆绑着几只大葫芦,牛车两个风裂的黑槐木轮子,深深地凹陷在黄胶泥里。木轮子上一个个固定铁箍儿的铆钉,已经锈蚀得像晒干的胶泥土的颜色,手若摸上去就会掉落一层锈渣儿。牛车破烂得几乎散架儿的车厢,被凑合着改造成能爬进一个人儿睡觉的窝铺。牛车前后两个粗糙的木头三角支架,稳稳地固定支撑着像看瓜人搭的草庵儿一样的牛车窝棚。</p>
这个能避雨难挡凤、仅容下一人的简陋牛车窝棚里,孤独的住守着古寨葫芦庄一个姓赵名叫“芦根”的少年。他没日没夜地守望着黄河,白天伴着滔滔的流水和水鸟的鸣叫,晚上伴着满天星斗和恐怖的涛声,在倔强地守望打捞被浪涛吞没生死不明的父亲,牵动着不少古寨村民的心。</p>
芦根在黄河岸边安营扎寨很长时间了,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p>
将近四年的时间里,他在黄河岸边守望打捞父亲栖身的茅草庵儿,被毁了四次又重新搭建了四次。这个在无奈中勉强搭建的牛车窝棚,是在天灾人祸中,他和母亲第五次的心血和辛劳的成果。这个牛车窝棚比起以前的茅草庵儿,似乎要令芦根的母亲放心一些。因为芦根母子吸取了以往的教训,就想尽办法做了一个可以移动的牛车窝棚,要是黄河发大水还可以漂浮起来,不至于把夜里睡在里边的儿子芦根淹死。要是村庄与村庄打斗争夺滩地,可以把牛车窝棚推拉到没有争斗的安全地方。</p>
四年前芦根依依不舍、很不情愿地离开了读书的学堂,就再也没有踏进使他有许多愉快回忆的校门。</p>
才十七八岁可看上去却像中年人,四年前的一头乌黑的秀发不见了,取代的是满头杂乱的灰白色头发。无忧无虑爱说爱笑的少年童真,消失得无影无踪,取代的是愁苦、麻木和茫然。原本白胖白胖的他,变得越来越黑瘦起来。</p>
他从白天到夜晚、从夜晚到白天,从不离手的是她的母亲请人特意做的一根捞竿儿,在捞竿儿长长的竹竿儿头上,紧紧地捆绑着用铁棍儿弯成的钩子。晚上在不太瞌睡,或者有月亮的时候,他也习惯性机械般地紧握着。</p>
这根特别的捞竿儿,就像战士的武器一样,与他形影不离。</p>
他和他的母亲都寄予这根捞竿儿永恒的希望,这个像做梦一样虚幻朦胧的希望,一直支撑着他们母子坚韧地活到现在。</p>
几年来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都是一样的麻木身姿守望在黄河岸边,手里举着这根似乎能招来神灵的捞竿儿,两眼直愣愣地盯着满河流淌的黄水,不放过任何有生命和失去生命或根本没有生命的漂流物,以至于他黑亮的瞳孔被黄河水熏染得浑黄起来。</p>
几年来他也捞出过一些东西,像死猪死羊和淹死的牲口,也捞出过使他感到恐惧的死人,但都不是他的父亲,既没增加他守望打捞父亲的兴趣,也没减少他守望打捞父亲的信心和希望。</p>
芦根是父母唯一的儿子,父母是村寨里有名的恩爱夫妻,母亲美丽贤惠,父亲健壮能干,爷爷奶奶早在旱灾年饿死了。他是几代单传的一根独苗儿,平时这三口之家的生活,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在无天灾人祸的好年景儿里,在古寨村里也算是衣食无忧的殷实人家了。</p>
四年前的一个夏天,老天爷猛然间,陡然改变了这个温馨祥和的家庭命运和生活轨迹。</p>
那一年的夏天与往年的夏天没有什么不同,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夏天的天气依然变化无常,好好的艳阳天瞬间就阴云密布雷雨大作,甚至隔着一条路,路那边下着大雨,路这边烈日高照,好像是两个世界一样。</p>
村民的麦子收了,干净的麦粒儿囤在了家里,田地种上了庄稼,秋田锄过了两遍,正是农活儿稍微空闲的时候。农民在这个时候可以歇歇疲惫的身体了,可以三五聚堆儿在一起聊聊庄稼地里的事情了。</p>
这时候的庄稼汉们似乎轻松了许多,喉咙里又恢复了语言功能,就像从与黄土鏖战胜利归来的战士,脸上洋溢着满意的喜悦、散发着黄土的芳香,争相拉呱着黄土地里成长的庄稼。</p>
庄稼汉们的语言范围总离不开土地和庄稼。土地和庄稼是他们存身立命、养家糊口的的根本所在。所以他们一张口就是庄稼地里的那些事儿,除了这些关乎他们死活的事情,他们就再没别的要拉呱的了。他们没有兴趣儿拉呱国家和朝代变迁的所谓大事儿,那些的事情与他们似乎无关。田地里的收成就是他们的天大事情,没有粮食吃他们就得饿死,就得断子绝孙。</p>
这时一些庄稼汉就三五成群地聚集在街边路旁,有的嘴里噙着旱烟袋显得悠闲自得,互相随意拉呱着他们土里刨食的老本行。</p>
一个村民说道:“俺那块地种的绿豆玉米,沙土地有点儿贫瘠,不如老邻居家地里的庄稼长得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