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来仪(25)
石万斗一直缩在金陵, 就是石家的人, 也很少人知道, 东家在金陵。
他正在配合太孙干啥事, 他自己太清楚了。
事情成了还好说,这要是事情败了?瞧着吧, 石家真能死无葬身之地。
如今瞧着,一切倒是都好。可事情不落下帷幕,谁知道究竟会如何呢?
他整个人彻底的焦虑了。
晚上睡不着啊, 辗转反侧。想去求见太孙吧,又怕太孙觉得自己不够稳重。左思右想、前思后想的,还是喊元宝:“快点,给老爷熬一碗安神汤来。”
元宝蹲在门口, 笑着起身:“昨晚喝了两碗安神汤,您不是还没睡着吗?”
多嘴!
元宝见主子面色不对, 十分麻溜的起来了, 然后利索的去柜子里抓了一把山楂片, 放了一大块冰糖, 像模像样的熬去了。
金山从外面进来,瞄了一眼, 就抬踹元宝,低声呵斥:“又糊弄老爷?”
元宝赶紧‘嘘’, “小点声, 别多管闲事1药是啥好东西?能动不动就吃吗?心里搁着事睡不着, 喝啥药也没用。
金山嘿笑一声:“行了, 今儿没你的事了,别熬了。溪园来人了……”
元宝马上就起身,跟着金山就往里跑,还吩咐哑仆,“继续熬着。酸酸甜甜的,这么倒了,怪可惜的。熬好了你喝吧,真挺好喝的。”
一听溪园召唤了,石万斗就忙乱起来。叫元宝去拿衣裳,等不到这小子出来伺候梳洗,他自己直接上手,把毛巾往冰盘里消融的冰水里放了放,用冰水把毛巾浸润之后拧出成半干,好好的擦了一把脸,人就彻底的清醒了。
金山在一边道:“溪园来的人,咱之前没见过,但令牌是对的。”
“那就行了。”石万斗说着就喊元宝,“不要长袍,把骑马装拿来。还有斗篷。”
元宝嬉笑的出来了:“给您准备的就是这个。”
石万斗一边穿一边吩咐金山:“记着,太孙那边,来的啥人你别多嘴问。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你就给我利索的避开。小心着,别从咱们这边走漏了消息。”
一路叮嘱着,一路出了这不起眼的小院。从巷子里转出去,进了宜春楼的后门,又从侧门堂而皇之的出去,跟普通的嫖客似的步伐也不快,上了马晃悠了两下才走。
到溪园的时候,那位福公公在门口专门等着呢。
他顿时就受宠若惊:“怎么是您?岂敢岂敢?”
给多大的礼遇,就得担多大的风险。这道理他明白。
如今一见福公公,心里顿时跟砸下一块大石头似的,沉甸甸的。
“怕了?”林雨桐见石万斗头上不住的冒汗,就递了一碗凉茶过去:“怕什么呢?”
“殿下……”石万斗压低了声音:“太多了。不怕您笑话,小的做梦都没想过有这么多银子?”
林雨桐但笑:“别担心,不会叫你白忙活的。咱们属于正常的生意来往。那些要变现的东西,现在咱们也不着急,可以慢慢来。你可以从中抽取百分之一……”
百分之一?
石万斗眼睛刷一下就亮了:“百分之一?”
林雨桐挑眉:“怎么?嫌少了?”
“怎么会?”这可不是小数目了。石万斗将茶一口灌下去,“……银子不进京城……要运哪里……”
“不1林雨桐低声道:“运往京城,但避人耳目,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啊?!
这么大宗的银子,怎么可能不被任何人知道?
再说,京城那地界,鱼龙混杂的,不好操作啊,“就算是带着银票,可您知道的,票号这东西……谁知道东家都是些什么人,里面都有谁的份子。从票号的银库里转运银子出来,这动静比运进运出的动静还大。”
可别说拿着银票就行的傻话!
上面稍微一动,手里的银票兑换不出银子来,那就是一张废纸。
所以,见过国库是堆满票子的吗?不都是真金白银。
林雨桐就说:“也没你说的那么可怕。计划是什么……告诉你也无妨。凉州得送一部分,明面上得往朝廷送一部分。大部分是得私下避着人运的。如今说是一亿的数目,却有两三千万是田产地契铺面古董字画珠宝,现银也就是七八千万两。而这七八千万两,金银各占了一半。你紧着金子私下里往出运。把银子全都剩下来。至于往凉州去的,这个好说,他们甚至是可以带着银票,沿路兑换……这一路,戚还亲自押队,凉州也已经派人半路上接了,护送的人我另有安排,总之这一路风险是最小的,但阵仗却是最大的,也替你吸引别人的注意。所以,你不要你但心。没你想的那么凶险。”
“明白。”石万斗只得点头,“但要运到京城的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能掩人耳目?放那么多银子还能确保安全?
林雨桐给了个答案:“阴家!阴家的别院1
“啊?”石万斗险些把手里的杯子给扔了,“您要把这么多银子都放在阴家?”
“要不然呢?”林雨桐问道:“放你家?”
石万斗狠命的摇头:“那不是要了小的一家的命了吗?”
“所以碍…”林雨桐摊手,“我这不是放在阴家了吗?”
那您这到底是想要阴家一家子的命还是信任阴家?
石万斗不明白这其中的逻辑在什么地方,他的嘴角抽抽,干笑了两声:“那阴大人……和阴太师都知道吗?”
“不知道啊1林雨桐说的一脸坦然,“放心,你只要运到地方,把我的信给他们……他们会比你着急。怎么藏,藏在什么地方,听他们的。”
呵呵哒!
这关系为啥他看不明白呢。
据说太孙在来江南之前,在朝堂上把太师的脸打的啪啪啪的。太孙来了江南之后,那些据说是依附着太孙而存在的贪官们就集体被失踪了。然后抄回来的银子,您说要给太师送去?
阴太师是谁?
最大的奸臣吧!
没看他把持朝政,把这国家都给坑成啥样了?
原本该对立的,该弄个你死我活的关系,好像如今却能交托生死了。
不是自己笨啊,是搁谁谁也看不懂不是?
石万斗现在真觉得,就自己这点本事,也就做做生意赚点银子还行。官场朝政还是别掺和,这里面的水太浑太深,掉下去就是个淹死的份。
他没有多问一句,“您放心,一定给悄悄的运回去。”
石万斗办事很稳妥,他并不急躁,今儿几船粮食,明天几船木材,后天几船南货,大后儿几船的观景石,都很顺利就出了码头。
而此时,林雨桐才叫了常中河,“路障都清了?”
常中河应了一声是:“饷银都发下去了。很顺利。从南到北,陆路很顺畅。”
“嗯。”林雨桐突然又道:“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找俩可靠的千户,带两队人马,沿路再清一遍……”
常中河就抬眼跟林雨桐对视,久久没有说话。
显然,这所谓的清理不简单。
林雨桐指了指桌上的匣子:“看看那是什么?”
常中河皱眉,过去将匣子打开,整整一匣子大小面额的银票,“这……”
“水师三年的军饷都在这里了。”林雨桐就道:“怎么运,怎么兑换,是你的事。”
常中河‘啪’一下将匣子合上:“您叫臣派人往北……是要趁机运银子过去……”
“军饷。”林雨桐就道:“倭患是患,这一点阴太师做的没错。在这事上,这些年你也是有功劳的。但是北康依旧是患中患,南边该重视,北边也该重视。不过戚威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不管是皇上还是朝中的大臣,谁愿意给凉州一文钱?想叫马儿跑,又不想给马儿吃草。哪怕是再忠心的马儿,也会逃跑的,驭马之术不是这样的。你说呢?”
常中河噗通一声跪下:“臣……知道该如何了!送往凉州的饷银,臣用脑袋担保,一定尽数交到……”
“长宁公主手里。”林雨桐看常中河一眼,“那是十年的饷银。这些钱,只能交到长宁公主手里。”
“是1常中河深吸一口气。有种这才对的感觉。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林雨桐就告诉三娘子,她那边可以动了。
三娘子一动,林雨桐自己也可以启程,回京了。
在回京之前,见了见像是鲁安民这样的官员,他们彼此之间都贴上了标签了。这些新换上的官员,都被认为是太孙的人。
“告诫下面……不要觉得是谁的人,就能如何如何。只要作奸犯科,那咱们就没什么情分可讲的。我希望,下次我收到你们的呈报,是民生有了多大的改善,而不是告诉我说,谁谁谁又被绑了。”
鲁安民躬身应是,他也是没想到朝廷会承认他们这些官员承认的这么利索。
但太孙的话却暗示了他两点:第一,他们这些人肯定会被朝廷紧盯的。若是不洁身自好,叫人抓住了小辫子,人家是不会手下留情的。第二,有事可以随时去信给太孙,太孙不会置之不理的。
第一点,是叫自己放手大胆的干。第二,太孙是想说,他这个太孙不是泥菩萨,有事他说得上话,不会看着他们这些人任由人欺负的。
有这两点,他还怕什么。
面上沉稳,但心里却已经澎湃了起来。
蹉跎数年之后,他有预感,他的仕途,从此刻起,才算是真的起步了。
太孙要走了,溪园里原本那些账房先生一类的人,领了银子之后,有好些都被挑去做了典吏文书,四爷也从中挑选了一些人,给他们多发了一份路费,给了凭证,叫他们安顿好家小,或者直接带着家小,上京城去。
有些事,哪怕是他,想避着人干,都得有自己的班底。
这些人就是不错的选择。
说实话,林雨桐自己,如今都不完全是得了自由。想跟四爷说点私密的话,都非常困难。身边跟着明凡就罢了,暗处还有一个风影。
这些人可都是太子给的人。要是一切正常还罢了,要是身边突然多了什么东西,少了什么东西,或者平白无故的甩掉这个影卫,林雨桐不敢想接下来会面临什么。
谁叫这世上之前出现了一个顾头不顾腚的蠢货呢!
来的时候能偷摸着,走的时候不能了。
临走的前一天,张贴告示:所有被‘土匪’绑走的官员都获救了,但同时,太孙将带他们回京城——问罪!
于是,这一天,金陵沿街两道,跪的密密匝匝的都是百姓。
伏牛先生把马车的帘子悄悄的掀开一条缝隙,看着外面的场景,叹了一声:“这就是人心所向了。林家的气数……未经…”
船是官船,不是石万斗准备的船能比的。
三层的船体,金碧辉煌,船头杏黄色的龙旗招展。
从京城出来的时候,正是暑热的时候。可这返回京城,却是越往北走,越是凉爽。
林平康下来跟林雨桐一块吃饭,就问:“能赶在中秋前进京吗?”
“怎么?”林雨桐问他:“很着急啊?回去急什么,一路慢慢走着,看看景也不错。以后再想出来,只怕不那么容易了。”
林平康忙道:“急倒是不急……就是怕母妃惦记。”
“儿行千里母担忧……”林雨桐剥了橘子递过去:“蜜桔刚下来,我叫人准备了两船,三叔带些回宫,给娘娘和小姑姑……”
这是示好了。
林平康只得接着:“那就谢了。”
“谢什么,一家人嘛。”林雨桐就道:“我还买了不少南货给母妃和永安,顺便也帮着三叔采买了。”
这么贴心?
林平康都气的没脾气了,“那就不谢了。三叔记下你的情了。”
“您啊,别恨我就行。”林雨桐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江南这事,没有三叔的配合,是不会这么顺利的……”
我配合什么了?
我不是一直被你圈着吗?
还配合呢?
谢谢不用!不用往我脸上贴金。
林平康连连摆手:“我一路舟车,到了金陵就水土不服,多亏了佟太医医术高明,没给你帮上忙,反倒是添了不少乱。所以啊,千万别说功劳的话……”
功劳不想占,吃挂落也别连累我。
这一去京城,到底父皇是个啥意思,谁知道呢?
他怕这位太孙再说出什么来,抓了两橘子就走:“……不行,还是有些晕船,我回房间去了。”
直接就上了二楼。
林雨桐笑了笑,扬声道:“那可得谢谢佟太医吧。”
爱谢不谢!
林平康哐当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林雨桐就叫人请佟太医:“给那位老先生诊过脉了?”
佟太医头上的汗就下来了:“……诊……诊……诊过脉……”
“哦1林雨桐看他,“以前可见过老先生这种病例?”
“没1佟太医连忙道:“臣孤陋寡闻,确实不曾见过此类病例。”
林雨桐就静静的看他,然后佟太医头上的汗都从额头流到下巴,吧嗒吧嗒的往地上掉了。她就笑笑:“也是,这都快中秋了,天还这么热,是吧?”
“是碍…是碍…”佟太医用袖子擦了汗,“是碍…天特别热……”
林雨桐裹了裹身上的披风:“行了,热的话就去房里凉快着吧。”
佟太医连忙转身,一副拔腿要跑的样子。
“等等。”林雨桐又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