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的是,一根柱子上的绳子因为承受不住高温而断裂,绑在上面的倒霉鬼哭叫着在空中乱抓,试图抓一根救命稻草。这一刻什么身份地位尊严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但是下一刻又变得安安静静,因为他一落到岩浆之中,眨眼功夫就只剩下白骨,又一个眨眼,连白骨都融化了。
燕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种死法,他真是连想都没想过。
不被当人已是一件屈辱的事,被吊在火山口上变成熏肉,除了加倍的屈辱,便是巨大的恐怖了。
相信就算能逃生,也会留下心理阴影。
偏生旁边还有个荒人老头要死要活地叫唤,不但叫唤,还切齿地发出诅咒。
当然,由于对方口中大多念的是荒人语,他根本就听不懂,他只是从对方的语气和口吻判断哪一句是骂人的话,哪一句是诅咒。
其中有一句他却听懂了。
“……阿古巴不是阿古巴……”
这一句恰好就是用通用语讲的,老头好像已经神经错乱,阿古巴不是阿古巴是谁?莫不成还有人敢冒充阿古巴?这简直是一个天方夜谭。
“阿古巴不是阿古巴,那是谁?”他忍不住问出声。
听到问话,荒人老头,也就是扎西多吉惊讶地看过来,见是一个人类,冷哼一声,就不再搭理。
燕离乐了,这老头还有点脾气,道:“老兄,同是天涯论落人,作为一条合格的熏肉,我们应该让吃我们的人感到幸福快乐,你摆着一张臭脸,让人怎么下得去嘴啊?”
谁也不能不承认,他正是在苦中作乐,而这也正是他的强项。
“熏肉?”扎西多吉一怔,看到燕离被熏黑的脸,旋即反应过来,脸色更显得难看,他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透着睿智的光。
“咬不下去岂不正好,难道你甘心被吃?”他说。
燕离来了兴致,笑道:“你要知道食物存在的价值就是被吃的,如果连被吃的价值都没有,那么它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粪土还能当作肥料呢,难道你连粪土都不如?”
扎西多吉淡淡笑道:“你说的不错,食物存在的价值正是被吃的,可我们是人,智慧生物如果自甘为食物,岂非是一种堕落?蝼蚁尚且偷生,试问自然化生你的价值何在?如果一个人不做人,跑去当食物,那就真的连粪土都不如了。”
燕离道:“难道我们有得选择?”
扎西多吉道:“正因为没得选择,才要做出选择。”
“既然没得选择,又怎么做出选择?”燕离道。
扎西多吉道:“你做了就有,不做就没有,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还要老夫来教你?”
“有些时候做了等于没做,不做才是有做。”燕离道。
扎西多吉道:“有些时候做了就是做了,不做就是不做。”
“那到底是做不做啊?”一个声音突兀地插进来。
二人转头看去,也是一样黑乎乎的熏肉老兄,可是燕离一眼就认出,这厮居然是孙固。
没想到孙固没死,还被吊在他旁边,真是造化弄人。
燕离意味莫名地冷笑起来:“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埃”
“燕离,你还没有孩子,如果有,你一定会跟我做出同样的选择。”孙固淡定自若,浑然不像刚刚出卖过别人。
燕离知道,他现在想必已清醒了,他既然清醒了,就很清楚前面只有死路一条,不是被岩浆烧死,就是被自己杀死。
“你就是燕离?”扎西多吉有种说不出的惊讶。
燕离道:“我是燕离有什么好奇怪的?”
扎西多吉道:“你为什么不在容城?”
燕离道:“我为什么要在容城?”
扎西多吉道:“因为你杀死了阿扎里。”
燕离道:“那确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这跟我在不在容城有什么关系?”
扎西多吉道:“关系大了。”
燕离道:“有多大?”
扎西多吉道:“你若是杀死了阿扎里,就可以在容城接受霍休后人的感恩,你会成为容城最有权势地位的人。”
燕离道:“霍休不是全家死绝了吗,哪里来的后人?”
扎西多吉道:“整个容城都是霍休建的,整个容城都是他的后人。”
燕离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被呛了。他一面咳嗽一面说:“咳咳……我要感谢你,咳咳……你帮我解开了一个疑问……咳咳咳……”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霍休的后人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话?”扎西多吉急着问道。
燕离摇头道:“我连一个霍休的后人都没见过,我怎么知道他们会对我说什么话?”
扎西多吉忍不住睁大眼睛:“这怎么可能?”
燕离道:“这为什么不可能?”
扎西多吉也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也被呛了,呛得眼泪都掉出来:“咳咳……我是说,你杀了阿扎里之后,难道就没有人暗中找过你?”
“有。”燕离道。
“谁?”扎西多吉狂喜道。
“你。”燕离道。
“我?”扎西多吉眼中的睿智迅速崩塌,转而变成一种气急败坏,“老夫不是霍休后人,就算那个老小子活着,也不过跟我一样大而已1
燕离无奈地说道:“在你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件那么伟大的事。”
“现在你知道了?”扎西多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