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杨炯只觉周身昏沉,仿若沉醉于烈酒之中,难以清醒,间或更有那剧痛如电殛般猛然袭来,直搅得脏腑翻涌,呕意难遏,频频干呕,模样好不凄惨。</p>
卢和铃守在一旁,瞧着他这般受苦,心疼得犹如万蚁噬心,眼眶也泛起微红。此刻,她满心只盼着能快些赶到太原府,寻来那杏林妙手,将杨炯的病痛连根拔除。</p>
这一路上,她无数次在心底暗暗思忖,恨不得以身相替,好似只要杨炯能免受这苦楚,自己便是粉身碎骨也无怨尤。</p>
“和铃姐?” 杨炯气若游丝,轻声唤道。</p>
“在呢!姐姐在这儿!” 卢和铃忙不迭地应着,双手紧紧攥住杨炯的手,似是要将自己浑身的气力都渡给他,盼着能借此给予他些许慰藉,撑过这难熬的时刻。</p>
“我头疼得厉害,和铃姐,你陪我说说话,听着你的声音,我便能舒坦些。” 杨炯眉头紧蹙,苦苦哀求。</p>
卢和铃重重点头,稍作思量后,柔声道:“好,姐姐陪你说。”</p>
“和铃姐,咱们有多久没见啦?” 杨炯知晓卢和铃此刻心境不佳,故而有意挑起话头,想引开她的愁绪。</p>
说起往昔,杨炯心底满是愧疚。</p>
打小便因原主的缘故,二人有了嫌隙,言语间的伤人话语致使彼此渐行渐远。待他穿越而来,再度相逢时,已然是皇宫选秀之际。</p>
那时杨炯未曾多想,只当故人重逢,能帮衬一把自是义不容辞。却不料卢和铃那倔强性子,让他碰了一鼻子灰。可既已把话说开,杨炯也唯有尊重她的意愿,给了个上上之评,盼着能顺遂她的心思,助她一臂之力。</p>
谁曾想,世事无常,卢和铃竟因他被推入井中。那危急关头,杨炯不及思索,满心只想着救她性命,情急之下施了人工呼气之法。</p>
那日的情形,杨炯至今记忆犹新,他被郑秋打醒后,满心悲戚,只道卢和铃已香消玉殒,悲愤交加之下,恨不得立刻手刃李沛。</p>
后来听闻卢和铃苏醒,又被逐出宫去,杨炯这才猛地惊觉,自己当众那番举动,于卢和铃而言,该是多大的冲击。虽说这世道封禁礼教并非严苛至极,可这般事传扬出去,对一个姑娘家而言,亦是难堪重负,非凡人所能承受。</p>
杨炯生怕她一时想不开,做了糊涂事,又深知卢和铃向来以姐姐自居,暗地里同自己较着劲呢,若明目张胆地帮扶,她定是不肯接受。</p>
思及此,杨炯灵机一动,知晓她不愿欠人情,尤其不愿欠自己的,那便索性这般半遮半掩地行事,磨她一磨。料想以她那温婉性子,总归会耐不住,最终接纳自己的援手。</p>
果不其然,卢和铃声名尽毁,远走太原府,到底还是接受了他的帮助。</p>
此刻,卢和铃听得杨炯发问,不假思索,轻声道:“月盈二度,更历一十七昼夕。”</p>
杨炯闻言,沉默良久,终是幽幽一叹:“和铃姐,是我当时思虑不周,对不……”</p>
话未及说完,蓦地,一丝冰凉抵住他的口唇,紧接着,卢和铃那柔和之声传入耳中:“莫要再提了,你救了姐姐的命,姐姐怎会怪你?”</p>
杨炯心下明白,卢和铃性子温柔善良,纵有千般苦处,也只会默默藏于心底,绝不肯轻易吐露半分,更莫说在自己面前示弱了。瞧她此刻,那姐姐的端方做派尽显,一丝一毫也不愿失了那份深藏于心的矜严。</p>
念及此处,杨炯摸索着握住她的手,轻轻拿下,嬉皮笑脸道:“许久未见,和铃姐,不知现下可是出落得愈发标致啦?”</p>
卢和铃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嗔怪道:“不许同姐姐这般油嘴滑舌。”</p>
“呃…… 真心话。” 杨炯先是一怔,旋即一本正经道。</p>
“这么说,你一直惦记着见我喽?” 卢和铃语气平淡,似是随口一问。</p>
杨炯重重颔首:“你遭人欺侮之时,我便心急如焚,想着赶来护你,可又知晓你的性子,怕惹你恼了,故而踌躇再三,徘徊至今。许是老天垂怜,方能让你我重逢,我心里欢喜得紧呢。”</p>
卢和铃俏脸一沉,抽回手,直勾勾盯着杨炯的眼睛,严声道:“杨炯!”</p>
“啊?”</p>
“叫姐姐!”</p>
“我不一直叫着嘛?” 杨炯佯装懵懂。</p>
卢和铃银牙紧咬,冷哼道:“我让你此刻好生叫姐姐!”</p>
“和铃姐!”</p>
“和铃去掉!”</p>
“卢姐姐!”</p>
“杨炯!你成心气我是不是?当我是那懵懂无知的小丫头吗?” 卢和铃杏目圆睁,娇声怒斥。</p>
杨炯耸肩,满脸无奈:“我如今可是个病人,你是我姐姐,可得让着我!”</p>
“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我告诉你!没门儿,我绝不应允,我不用你可怜!也无需你负责!” 卢和铃又羞又愤,满面通红。</p>
杨炯闻言一呆,随后苦笑着摇头:“和铃姐,你就不能偶尔装傻充愣一回?”</p>
“不能!”</p>
“你…… 你不过只大我三岁,咱俩又无血亲,更不是什么姐弟!” 杨炯急得直跳脚。</p>
卢和铃眸光一黯,低声呢喃:“在你心里,我便如同那任人呼来喝去、毫无尊严的青楼女子一般么?”</p>
“你这是胡搅蛮缠!我待你如何,你当真不清楚?” 杨炯强忍头痛,咬牙切齿道。</p>
“好,那我问你,你究竟是何心思?愧疚?报恩?还是轻薄戏弄?” 卢和铃字字如刀,直戳杨炯心窝,问得他哑口无言。</p>
见他不语,卢和铃冷笑一声:“哼,没话说了吧,往后便乖乖叫我姐姐!莫要再胡思乱想。”</p>
“和铃姐,我承认愧疚居多,但绝无轻薄之意,若不敬重你,又怎会费尽心思来帮衬?” 杨炯连连叹息。</p>
“哦!我懂了,你是可怜我?见不得我沦为青楼女子,便起了玩弄之心,想着三言两语就将我圈养起来?” 卢和铃言辞犀利,句句伤人。</p>
杨炯听得这话,气得头痛欲裂:“卢和铃!你非得这般羞辱我不可?”</p>
“是你先冒犯我的!我卢和铃可不是你的玩物,更不是你随意招之即来的私妓,我是你姐姐!你怎可存这般念想!” 卢和铃针锋相对,怒焰滔天。</p>
杨炯听得此言,呆愣半晌,无力地靠向马车壁,幽幽叹道:“罢了,原是我自作多情。”</p>
“哼,知道就好!拿着别人的肚兜,还四处招惹是非,探花郎这名号,你担着倒也不冤。” 卢和铃嗔骂连连。</p>
杨炯老脸一红,伸手入怀摸索,不见肚兜踪影,神色扭捏:“那个,和铃姐,是你帮我换的衣裳?”</p>
“小蛮趁你昏睡时换的!”</p>
“那个!”</p>
“什么这个那个?有话快说!” 卢和铃挑眉揶揄。</p>
杨炯心一横,咬咬牙道:“那肚兜是我一位挚友之物,可丢不得,不然她定饶不了我!”</p>
卢和铃杏眸含煞,用力一甩,怒道:“你混蛋!”</p>
话音刚落,只见一物扑面而来,杨炯不及闪躲,被糊了满脸。待拿在手中,摩挲几下,认出是南仙的飞绣鹃花肚兜,忙不迭地塞入怀中。</p>
“你可真行!在长安便听闻你招惹了不少女子,如今都定了亲,还去这北地的招惹姑娘,这女子也是被你哄得晕头转向?” 卢和铃冷笑不止,声若法铃,直震人心。</p>
杨炯深谙保命之道,知道此刻绝不能在一个女子面前提及另一个女子,哪怕这发问之人看似温婉大度,也万万不可松口,否则便是自寻死路。</p>
当下,杨炯双手抱头,佯装痛苦呻吟,哀嚎之声此起彼伏,声声凄厉。</p>
卢和铃冷眼旁观,嗤笑道:“不想说便罢,这般装模作样,当我如此好糊弄吗?”</p>
杨炯此刻骑虎难下,咬死不松口:“和铃姐,我头疼得厉害,仿若千针攒刺呀。”</p>
卢和铃见他身躯簌簌颤抖,眉头拧成死结,心下狐疑:“你所言是真是假?”</p>
“啊~~!”</p>
卢和铃见状,再顾不得许多,飞身扑到他身旁,将他轻轻揽入怀中,柔声抚慰:“别怕,姐姐在呢,眼瞅着便到太原府了,姐姐认识诸多名医,定能治好你。”</p>
言罢,高声朝马车外呼喊:“小蛮!再快些!”</p>
“好嘞!小姐您安心照料公子!” 小蛮高声应和,马鞭甩得呼呼作响。</p>
杨炯此刻却满心纠结,只觉自己这般行径颇为邪恶,尤其此刻被卢和铃紧紧相拥,那份柔软,让她更是心虚不已。可事已至此,若让她知晓自己在装病,往后怕是再不理会自己了。</p>
罢了罢了,一不做二不休,且先错到底吧。思及人皆有瑕,自己不过偶尔撒个小谎,便也心安了些许,杨炯心中不断给自己找理由做心理建设,手上不自觉将卢和铃抱得更紧。</p>
卢和铃察觉到他的动作,只道他疼得厉害,虽第一次被男子这般拥抱,心慌意乱如小鹿惊逃,却也强自镇定,柔声道:“可好受些了?”</p>
“嗯~~!”</p>
这一声回应,杨炯本想夹杂几分痛苦,哪知刚出口,竟似透着几分舒爽之意,当下暗呼糟糕。慌不迭地又痛苦呻吟一声,暗自祈祷卢和铃莫要太过细心,千万别察觉出异样。</p>
卢和铃满心都在杨炯身上,他这一声出口,卢和铃便觉不对,正疑惑间,又听得一声饱含痛苦的呻吟,杏眸陡然圆睁,刹那间,周身散发出森冷之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