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接连数日风清日暖,小阳春悠悠日久,大有秋日夏候之象,太子监国已至五日。</p>
李漟行于皇宫甬道,瞧着这反常物候,心底愈发躁乱。</p>
自昨日政事堂议事起,她便觉事有蹊跷。赵国公陈群素有 “灵枢隐囊” 之名,心思缜密深不可测,岂会瞧不出太子的筹谋?还有那枢密使高耿,朝堂之上的笑面夜叉,怎会任由太子肆意妄为?</p>
太子昨日提议,绝非仅仅调走一万监门卫那般简单。他不单将监门卫大将军黎绀弩调离京城,更把原本监门卫四号的张道藩径直拔擢为监门卫二号,如此一来,无异于彻底掌控监门卫。</p>
殿前司所守宫门乃皇宫正四门,平常非重大朝仪,仅开南门宣德门一门,其余三门皆紧闭落锁。监门卫与殿前司不同,其所守皆为日常进出通道,这便意味着太子基本把控了皇宫的全部进出要道。</p>
李漟满心疑窦,是以昨日才刚踏出政事堂,便直奔未央宫探视父皇病情。她心中只明白,太子这般急切行事,绝非仅仅为了站稳脚跟,如此行径,一旦父皇苏醒,太子之位定然难保。</p>
可母后、赵国公、枢密使高耿俱是一等一的聪明人,为何任由他这般行事?难道父皇当真醒不过来了?此乃她昨日最为忧心之事。待她赶到未央宫时,却见唯有母后一人侍奉父皇左右,李漟每日皆来探视父皇情形,日日皆是母后与父皇二人独处。她天生七窍玲珑,岂会不知这是母后有意为之。</p>
纵然如此,昨日她仍强自镇定,与母后如常交谈,确认父皇并无大碍后,方才安然离去。</p>
离去之后,她即刻召集心腹幕僚,共商其中隐情。所得结论却令她愈感惊心,愈觉惶恐。母后为何如此急切?究竟是何事致使父皇母后走到如今这般境地?</p>
今日一早,她得到消息,长安城中盛传父皇因中路战败,已萌生禅让之意。一时间,中路战败、父皇晕厥等诸多消息传得满城风雨,整个长安城人心惶惶。</p>
李漟心下了然,知晓这是母后与太子已然动手了。</p>
思及此处,李漟长叹一声,抬眼望向天空那刺目骄阳,喃喃低语:“晴光煦煦,无使云兴,纵蛟乘时,难赴沧溟!”</p>
正思忖间,李漟已行至未央宫。此次她特意更易时辰前来,凤眸瞥见数个暗处内侍,冷哼一声,身后内卫一拥而上,将其悉数擒获。</p>
这些内卫乃是三妹北上前特意留给她的护卫,个个皆是内卫中的翘楚。今日她李漟定要弄清楚这皇宫之中究竟有何事瞒着她这位嫡长公主。</p>
李漟瞧也不瞧内侍一眼,面容冷峻,道:“伺君之隙,瞻望宫闱!全部杖毙!”</p>
言罢,见内卫想要将人拉去别处,凤眸登时一寒,厉声怒喝道:“去哪?就在这!”</p>
这声音饱含愤怒,嫡长公主的威严展露无遗,直压得众人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p>
内卫们相视一眼,拖拽着这几个不知死活的内侍至未央宫前空地,抄起板子便狠狠抽打起来。</p>
“素心来啦!为何发这般大火?” 皇后从未央宫走出,微笑着问询。</p>
李漟朝皇后盈盈行礼,见内卫停了廷杖,凤眸之中寒意更甚,冷冷道:“承春不在,本宫便指使不动你们了?”</p>
内卫闻言,心下一狠,再不瞧皇后一眼,重新抡起棍子,此次更是暗中贯注内劲,一心要打死这几个不长眼的蠢货。</p>
皇后冷冷注视着这一切,待见内卫将她安排的内侍打死,轻声问道:“气消了?”</p>
李漟缄口不语,见御医庞审元从未央宫走出,寒声道:“站住!”</p>
庞审元闻言望向皇后,皇后微微摆手,庞审元不敢逗留,朝李漟行礼后快速转身离去。</p>
李漟凤眸一凛,抽出腰间匕首便朝庞审元走去。</p>
皇后疾步上前,一把扣住李漟手腕,寒声道:“李素心!你想干什么?”</p>
“请皇后称呼本宫为长公主!” 李漟高声喊道,全身微微颤抖,凤眸圆睁,那模样令皇后亦为之一怔。</p>
“干什么!跟你娘耍脾气?” 皇后还是第一次见这个自己最为喜爱的女儿如此模样,没好气的笑骂出声。</p>
李漟听皇后如此言语,全身气势陡然弱了几分,抿着嘴唇,恰似一个赌气孩童般怒视着皇后。</p>
皇后掩口轻笑,白了她一眼:“你这死丫头!十岁尚缠着娘讨奶吃,如今翅膀硬了?竟敢跟你娘瞪眼了?”</p>
李漟闻言,顿时没了脾气,轻哼一声,转头以示不满。</p>
“死丫头!还和小时候一般倔!” 皇后瞪了她一眼,转身示意她跟上自己。</p>
李漟无奈,她这娘亲自幼对自己最为宠溺。民间皆言,父母多宠幼子,可她这娘亲偏是最疼自己这长女。大抵是生自己之时,母后尚非皇后之故。那时她已记事,深切体会到母亲的艰辛不易,母后许是自觉亏欠于她,故而才这般宠爱。</p>
整个皇家之中,若论恩宠,李漟与李潆可谓独得万千宠爱。皇帝最疼李潆,皇后最宠李漟。李漟心中明白,皇后是认为李漟最似年轻时候的自己,方会如此宠爱。也正因如此,皇子皇女皆忌惮李漟与李潆,二人不但手握重权,更深受帝后喜爱,自无人敢轻易招惹。</p>
李漟默默无言,随着皇后穿廊过殿,终在尚食局前停步。</p>
皇后转身,问道:“用膳了么?”</p>
李漟摇头。</p>
皇后不再言语,径直走入一间厨房,田令孜抢在皇后之前,将屋内众人尽皆逐出,自身则于尚食局外亲自把守,眼神阴冷森寒。</p>
李漟不明皇后何意,跟随她步入厨房,刚一踏入,便见皇后正欲和面,疑惑道:“母后欲食何物,遣宫人烹制便是!何苦亲自动手?”</p>
皇后不答,将桌上茴香递给她,示意她摘捡,自己则一边和面一边道:“咱娘俩多久未曾单独用膳了?”</p>
李漟聪慧过人,岂会不知皇后心意,咬着嘴唇低声道:“女儿自于户部行走伊始,便甚少与母亲单独进膳了!”</p>
皇后浅笑,幽幽长叹一声:“是啊!你们皆已长大,哪还有闲暇陪伴娘亲呀!”</p>
李漟寻了矮凳坐下,垂首摘捡茴香,一语不发。</p>
皇后见状,悠悠道:“你那时几岁来着?”</p>
“三岁!”</p>
“对!是三岁。那天也不知怎么了,你哭闹不休,定要食角子(饺子),还非要茴香馅的,也不知你一个三岁稚童,从何知晓茴香。娘那时还是兰妃,在你外公与父皇之间备受煎熬,那日被你一闹,一时恼怒,打了你一巴掌!你可怨恨娘亲?” 皇后眼眸低垂,不去瞧李漟眼睛,只是不停揉面。</p>
“娘~!我早忘却了!” 李漟亦是低头,声音略带沙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