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陆家小姐来看夫人了!”阿福一边说,一边抖落油纸伞上的雨水。</p>
杨炯端坐在书桌前,焚了一炉香,正伏案画着图纸。</p>
初秋的第一场雨已经下了快两个时辰,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p>
完成最后的几笔,抬头看去,书房门前的小径早已被雨水冲刷的氤氲不堪,青石板上几朵月季花瓣散落其上,倒是有几分野趣雅致。</p>
“庄园的食品厂怎么样了?”杨炯放下笔问道。</p>
“已经投入生产了,只是成品达不到少爷要求的标准,恐怕不能长途运输。”阿福忧心忡忡道。</p>
杨炯闻言皱眉:“不应该呀!他们如果按照我的要求生产,怎么会达不到标准?”</p>
“少爷,那方便面确实容易制作,只是那罐头的封装着实困难,咱家的老工匠说,用竹子做容器根本就无法长途运输,恐怕没几天里面的食物就会腐烂。”</p>
“我不是说用铁皮做容器吗?用什么竹子?”</p>
“钢铁厂的人正没日没夜的赶制军械,罐头厂都去好几次了,他们都以没时间为由拒绝制造铁皮。”阿福无奈道。</p>
“混账!那大炮是他们十几天就能造出来的?拿着我的私印,告诉杨继昌,必须给我抽出人手制作罐头,这是现在咱们的首要任务,我还指着用它和皇帝做生意呢。”</p>
阿福嘴角抽了抽,也就自己家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爷敢说和皇帝做生意的话了,同龄的勋贵可没这个胆子。</p>
杨炯见阿福接过私印,摆手示意他快去钢铁厂办事,自己则是拿起门后的油纸伞朝正堂走去。</p>
还未进正堂的门就听见莺莺笑声从里面传来,杨炯循声看去。</p>
今日的陆萱一身青绿色轻柔长裙,内搭浅白色里衣,衣襟拼接绸缎,上绣祥云纹,衣袂飘飘,仙气十足。</p>
长长的头发披散,内有暗卡定型,挽在身后用一条青白缎带绑就,显然是江南大户人家女子的闺中发饰。</p>
细细的远山眉,唇不点丹,未配珠华,却独具几分慵懒意味。</p>
杨炯不得不佩服陆萱的蕙质兰心,一身装束看似简单随意,却独具匠心。</p>
梳就家乡江南发饰是表明自己代表家族而来,衣着简单素雅,不戴任何珠华却又暗藏亲近之意。既有距离感,又不失分寸,真不愧是姑苏陆家的掌门人,难怪她能在短短几年内将祖业扭亏为盈,成为四大皇商之一,这份兰心真不是常人能有。</p>
“母亲因何如此开心?”杨炯笑着进门打招呼。</p>
“快来快来!见见你陆家妹妹!”谢南见杨炯前来,拉着他到陆萱面前,想要介绍两人。</p>
杨炯苦笑一声:“娘,我和世妹昨日已经见过面了,还是她帮我洗清嫌疑,逃脱奸人陷害”</p>
谢南懊恼的拍了自己的头一下:“哎呀!瞧我这记性,刚刚萱儿都和我说了,真是太开心了,一时间竟然忘了此事。”</p>
说完拉着陆萱的手摩挲几下,亲近之意都快溢满中堂了。</p>
杨炯尴尬一笑:“世妹不要介意,我娘亲就是这样,遇见喜欢的人就忍不住亲近。”</p>
“世兄如此说让我好生难做,我怎会介意姨娘亲近,开心还来不及呢!”陆萱说着挽住谢南的胳膊玩笑道。</p>
杨炯洒脱一笑:“是我思虑不周了。”</p>
谢南见她二人相谈无碍,心中高兴,直言道:“你看看人家姑娘,这么大的雨都要来看我,你整日里忙来忙去,也不知道去拜访你世叔。”</p>
“姨娘,世兄他身负皇命,抽不开身情有可原,况且世兄已经答应我三日后去府上拜访了。”陆萱说完朝杨炯眨眨眼,示意他接话。</p>
“是孩儿失礼,三日后定去拜访世叔!”杨炯暗道陆萱这女人厉害,本来自己在冰雪城就是随口一说,任谁都能听出那是客气之语,可今日竟然让她话赶话的做实,也不知这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p>
杨炯最初的想法是在江南帮陆萱几分,让度些商业利益,也算是还她的解围之情。对这种包办婚姻,杨炯虽谈不上反感,可也没那么欢喜。</p>
最主要的是还有李渔那妖精看着呢,纵使是她知道自己成不了相府女主人,可看到别人入主相府,她还不朝自己发疯,想想那妖精的作风杨炯心底就发颤,还是尽快和陆萱挑明,别耽误人家姑娘。</p>
“好,到时候把咱们相府准备的礼物也带上。”谢南笑着转身,看似是嘱咐杨炯,实际上却是向陆萱表态,显然是让杨炯代表相府携重礼登门赔礼。</p>
杨炯没想到母亲这么喜欢陆萱,以前他还以为只是看中她家的门第,或者老爷子在江南需要吴中陆家帮衬,可如今看她对陆萱的态度,这是真把她当儿媳妇对待,还没三书六礼,就要登门去给陆萱长脸站台,莫非她们之间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约定。</p>
“时间不早了,我已经让人备好了饭菜,萱儿就在家用饭吧。”谢南说完拉起她,朝内堂走去。</p>
杨炯虽然只和陆萱见过两面,可观她举止言谈,不得不惊叹她的兰姿蕙质,席间言语风趣,天南地北知识广博,其中还不乏自己经商期间遇到的奇人趣事,把谢南哄的眉开眼笑,频频点头。如此对比一下,杨炯就如同一个外人一般,插不上一句话,只得默默干饭。</p>
“你这孩子今日怎么了?平时那花言巧语张口就来,怎么现在见到萱儿还害羞了?”谢南见杨炯闷头干饭,没好气道。</p>
杨炯闻言一愣,我什么时候害羞了?合着无论什么时候的家长,席间都喜欢拿自己孩子打趣是吧。</p>
“娘亲休怪,只是觉得陆世妹学识广博,我这种不学无术的人实在是插不上话,还是别丢人现眼了!”</p>
谢南见杨炯如此混不吝,狠狠瞪他一眼就要训斥,却被陆萱拦下道:“世兄是对小妹有意见?我在苏州可听说了,世兄文采冠绝长安,《点绛唇》《相思》《灵宓赋》哪一篇不是惊才艳艳,怎的会是不学无术之人。”</p>
杨炯闻言不着痕迹的瞪了陆萱一眼,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阴阳怪气的本事也这么高?如此说不明摆着怨我看不上你,不知礼数。</p>
果然,谢南听了这话,哪还饶得了杨炯,厉声道:“萱儿说的不错,你到底什么意思?如此不知礼数!”</p>
杨炯不知道谢南是真的生气还是说给陆萱听的,只得解释道:“孩儿与陆世妹还不是太了解,怕唐突了佳人。”</p>
陆萱捂嘴轻笑,回瞪了杨炯一眼后拉住谢南的胳膊道:“谢姨娘为我做主,不然少不得被他欺负。”</p>
谢南拍拍陆萱的手示意她安心,随后一摆手,一丫鬟送上一个沉香木盒,谢南接过木盒打开,从中拿出一支白玉发簪放到陆萱手上:“放心,以后他欺负你尽管和姨娘说,我教训他。”</p>
陆萱看着手中的白玉发簪,一眼就看出发簪的不俗,只见这发簪通体雪白细腻,几缕淡青色的隐线弯折,好似清风拂绿波,又似流水绕花身,清扬明澈,簪头弯曲,竟然似是一个草书的‘之’字,整体浑然天成,毫无工凿匠雕的痕迹,显然是一体而成的天然玉簪,可遇而不可求。</p>
“姨娘,这太贵重了。”陆萱说着将白玉之字簪推回谢南的手中。</p>
谢南重新将发簪放入她手上,调笑道:“这是我相府的传家宝,没有这东西你以后说话可没人听。”</p>
陆萱闻言,有些不知所措,猜到了谢南如此做的用意,这是当着杨炯的面告诉他自己是家族承认的姑娘,有谢南这句话,今后在相府不说横着走,至少没人敢看轻自己。</p>
谢南见陆萱发愣,笑着站起身,将白玉之字簪斜插在她头上:“这‘之’字簪是早年我和老爷游历天下的时候从一老道手中偶得,当时一见就说不出的喜欢,可那老道死活不卖,非要我们答应他三个条件,本来我都打算不要了,老爷见我喜欢就答应下来。”</p>
杨炯听这故事也觉得有趣,追问道:“这老道会做买卖,左相的三个条件价值万金都不为过,他提了什么条件?”</p>
“那时候你爹还是个不名一文的书生,哪是什么左相,十年前他们提了第一个条件,说是帮一个姓张的道士做什么掌教,我也不清楚,你爹就提了一嘴。”谢南无所谓道。</p>
杨炯闻言一惊,好家伙,这老道当真是狮子大开口,听谢南这么说,那不就是十年前总领三山的道教正一派掌教张陵吗?</p>
老爷子这么有实力吗?江湖的事也能说得上话?想到这对老爷子的威能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我说他怎么一个人就敢奔赴江南围剿白莲教,合着是猛虎下山,啸震山林。</p>
从老爷子书信中的只言片语就能猜到,江南的白莲教估计都快被他打死了,现在正忙着往北地运粮呢。</p>
谢南上下打量带着发簪的陆萱,别有意味道:“真合适,带上可不能摘下了!”</p>
陆萱站起身,弯腰朝谢南深深一礼:“吴中陆萱,定不让姨娘失望。”</p>
谢南将她扶起满意道:“子之清扬,扬且之颜,展如之人,家之媛也”</p>
陆萱脸色难得一红,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几句话就差明着说自己就是她认定的儿媳妇,现在还没下聘礼,自己说什么也不太好,只能尴尬站在原地,无辜的看着杨炯,希望他出言解围。</p>
杨炯心中好笑,不是你刚才落井下石的时候,现在知道求我了?想到此,杨炯报复心顿起,低头继续干饭。</p>
谢南见他二人的小动作,哈哈大笑道:“为娘有些困倦,你好好招待萱儿,莫要失礼。”</p>
杨炯见陆萱送走谢南后狠狠的瞪着自己,嬉笑道:“干嘛这样看我?”</p>
“哼!陪我去逛街!”陆萱说着就要朝外面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