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宽慰自己,阿磐,不怕,没什么好怕的。</p>
这长久以来不得安枕,活得战战兢兢,如今人被困棺中了,反倒带着一身的伤昏睡过去。</p>
没有人来送一口水,也没有人来与她说话,那没什么关系。</p>
偶尔醒来的间隙,知道自己额头滚烫,早闷出来一身的汗来。</p>
下一回再醒来时,却又开始冻得发抖了。</p>
那也没什么关系。</p>
在棺中被关了多久,她自己也不知道。</p>
也许一夜,也许一夜过去了,是第二夜了。</p>
她在那暗无天日的棺椁中叹息,叹息自己再也回不去中军大帐了,也再进不得王父的东壁了。</p>
进一次棺,就似扒了一层皮,就似死过了一次。</p>
出了棺椁,仍被带到了萧延年面前。</p>
对孟亚夫的死,他大约已经不再那么生气了。</p>
甚至还抬起她的下颌,指腹轻触她的脸颊,问她,“疼吗?”</p>
阿磐兀然,老老实实地回话,“不疼了。”</p>
是,一张鹅蛋脸早已煞白,如今早就不肿了,也早就不疼了,甚至依旧吹弹可破,无人看出来那里曾经受过五个要命的巴掌。</p>
但初时的滋味儿,难道就会忘了吗?</p>
那么复杂的布防图她都能过目不忘,这钻心蚀骨的滋味儿,如何就会忘了呢?</p>
那人又问,“可怨我?”</p>
有什么可怨的。</p>
肴靡春酋,如牲畜财帛,被主人随意生杀予夺,买卖相赠,没什么可怨的。</p>
阿磐趴在地上,散乱的青丝与垂下的长睫遮住了她的心灰意冷,“阿磐怎会怨主人。”</p>
那人怅怅一叹,“知道你怪我。”</p>
手里握着孟亚夫的旧物,久久地没有回过神来,“死的是谢玄,该有多好。”</p>
阿磐低眉不语。</p>
她从来也不愿谢玄死。</p>
这失神的片刻,听见萧延年问,“我问你,你一路北上,都看见了什么?”</p>
阿磐曾受萧延年耳提面命,亲自教导,她知道萧延年要说什么话,知道萧延年想要她看见什么,又回答什么。</p>
她便尽说萧延年想听的话,“看见了从前的中山。”</p>
是,看见了。</p>
王父的大军所过之处,四下周遭,哀鸿遍野,生灵涂炭。</p>
她看见过一息尚存的残兵被一刀扎透,看见走不了的百姓在道旁抱着死伤的老人孩子哭嚎,一声一声的,曾哭得她心中怏怏。</p>
“没有你父亲,中山也不会亡。”</p>
那人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只在诉说一件陈年往事,她在那人的诉说中,并没有寻出什么指责来。</p>
他说,“阿磐,不要走你父亲的老路。”</p>
她呢喃了一句,知道萧延年必似从前一样不去答她,因而她只是问着自己,“父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p>
没想到萧延年竟答了一句,他眸中空空,望着蔼蔼夜色,总有好半晌了才叹了一句,“什么样的人?”</p>
他接了阿磐的话,寻思了许久,好似在答她,也好似在与自己说话,“也许是中山人,也许是魏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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