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温睫毛微颤,抽出手,答道:“我来临松,不为任何人,只是想入仕,想做官。”</p>
她受够了躲在男人的羽翼下,才能挣扎着逃出淤泥的日子,她受过了受制于人的日子。</p>
她身处污泥,要她将身与心,都奉给了权势滔天的百官之首,才能免于受辱。</p>
陆家的案子,是谢行湛替她平的。</p>
陆、戚两家,是三殿下同请罪责,以死为谏,才替她平了这桩冤屈。</p>
她曾经以为,她可以只做尖利的刃,只做锋锐的刀,只做男人身后的默默无闻的影子。</p>
可越到后来,她越发现。</p>
自己,太过弱小了。</p>
哪怕她一力捣毁了灵泉宫,一力用红莲地狱杀了出来。</p>
可朝堂之上,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p>
在权利面前,她的道理,她的恩义,简直一文不值。</p>
北弥开设女子四署,允女子读书,允女子出入朝堂,允女子渐渐在各项领域,都逐渐掌握权柄、话语。</p>
她不由得真正开始思考。</p>
她护的,她忠的,究竟是百姓,还是皇权?</p>
若只为护皇权,是否又与守护天下百姓,背道而驰。</p>
他望着自己空空荡荡的掌心,失落的笑了笑,接过滚烫的瓷碗。</p>
“开设四署,是宋兰亭的主意。”</p>
陆温怔了怔。</p>
他笑了笑,继续道:“你一定很好奇,既是殿下提出开设女子学堂,为何不在南凉推行。”</p>
陆温点头:“是。”</p>
“因为经济。”</p>
他答。</p>
“因为南凉的经济,已经在崩溃的边缘。”</p>
“而北弥实行了很多土地改革的政策,乌明鹤继位后,政治也算清廉,百姓欣荣。”</p>
“只有不再饿殍遍野,不再穷困潦倒,百姓有了余粮,不再为生计忧心,才有闲心去探索精神文化。”</p>
陆温再次愣了愣。</p>
锦衣卫送昭和郡主送嫁的车队,她是与流民一起西行的,南凉底层百姓身处为何,她早已眼见为实。</p>
他们没有遮天蔽日的住所,没有果腹的食物,甚至没有一件完完整整的衣衫。</p>
一场厚雪,一场瀑雨,便可轻易索了他们的命。</p>
而北弥底层百姓,哪怕目不识丁,也有一片瓦房,一间竹舍,一亩田地。</p>
陆温捧着莲子羹,里头配有杏露、红枣、银耳,她爱吃的佐料,她舀了一勺入口,酸甜入口,味道极好。</p>
“临松四署,普通百姓也可以入么?”</p>
他笑了笑:“无论南北,只要拿得出钱来,便是商女也能识字,若只允官女入学,倒违背了殿下要设四署的初心了。”</p>
“殿下他,与北弥一直有往来么?”</p>
“只是和我,时常有信互通。”</p>
“啊……”陆温捧着瓷碗,幽幽凉凉道了一句,“你们平时通信,都讨论什么?”</p>
谢行湛唇角微弯:“我和他立有约定,说什么都可,除了你。”</p>
“昂?”陆温抬眼。</p>
谢行湛眉头紧锁,低声说:</p>
“我若提及你,他就恨不得将我活剐,他若问你半分好,我也恨不得剐了他,谁也看谁不顺眼,就心照不宣了。”</p>
陆温:“……”</p>
陆温想了想,还是决定坦然问一问:“你和殿下……究竟……”</p>
檐下突然传来一声叮咚,是花盆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溅了一地碎片的声音。</p>
陆温立即身形一转,提着灯,出了屋外,凝眸一看,湿润的泥土,初绽的花苞,统统掩在了素白碎瓷之下,一片狼藉。</p>
陆温蹙了蹙眉:“谢大人,你快走,莫要连累了我。”</p>
谢行湛轻声道:“明日,我还可以来看你吗?”</p>
陆温想了想,坚决道:“谢大人,你的毒,有没有法子治?”</p>
“没有。”</p>
“再珍稀的药材,只要余你的毒有益,就是绝海山涧,阴曹地府,我也替你寻来。”</p>
他勾了勾唇,淡然一笑:“好啊。”</p>
他道:“一共五味药,南星梅,长于极地山涧,万年凝雪崧,只有北地冰川才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