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温与宋兰亭离了酒肆,根据酒客所提供的位置,来了咸福巷,往深处一直去,果然瞧见了淮南侯府。</p>
侯府门庭阔达,大门左右两侧,都立着个极威武的石狮子。</p>
她往边上瞧了瞧,还有一座破破烂烂的宅院,墙面枯焦黑黄,是被火焰大肆镣烤过的痕迹。</p>
她凑近了些,眸光朝头顶上那歪歪斜斜的匾额中挪去,隐约识出一个“楚”字。</p>
陆温拉了拉宋兰亭的袖子,小声问他:</p>
“楚家受东宫牵连,是什么罪名,以致于被诛了全族?”</p>
楚府残垣断壁,败落至此,凋敝至此,那酒客又说,楚府满门绝迹,只有几个老仆还坚守在此,想来,是滔天大罪了。</p>
宋兰亭正要答话,那枯焦漆木后头,忽然有个老叟的声音传来。</p>
“你们是何人?”</p>
二人朝里头探去,见那人是个白发苍苍,步履蹒跚的老叟,正惊疑的望着他们。</p>
手里,还拿了根焦枯的木头,作势要驱赶他们。</p>
哪怕楚氏满门伏诛,老叟依旧固守老宅,实忠仆也。</p>
陆温生出敬重之意,立即上前,从怀中掏出一锭银两递给老叟,言辞温和,笑容亲昵:</p>
“这位老伯,我是来送信的,您知道楚家小公子楚灵时的妻,是哪户人家么?”</p>
他人信件,陆温自然不好私拆,书衣又受水汽侵蚀,字迹模糊难辨。</p>
若非楚灵时这个守备,在军中尚有些名气,姜流恰巧认得他,打听来了地址,真当是一筹莫展。</p>
那老叟却是面色一变,将那木头在虚空中挥了挥:</p>
“又是个送信的,快滚!快滚!”</p>
反而是那老叟身后,又钻出个十来岁的少年,拉着那老叟劝道:</p>
“爷爷,他们只是过路的人,您又犯病了,快回去罢。”</p>
“又?”陆温眉头一挑,问道,“先前,也有人来送过信?”</p>
少年将老叟安置好,眸光死死盯着陆温手里的银锭:</p>
“先前,也有人来送信,不过是送给隔壁苏家的。”</p>
陆温神情缓和了些,将银锭塞给少年,又问:“小孩儿,你认得楚灵时么?”</p>
“我不认得。”少年接过陆温的银锭,在手里掂了掂,指着老叟,“但我爷爷,是六公子院儿里的花匠,他认得。”</p>
楚灵时家中行六,虽是庶子,外人也要尊称一句六公子。</p>
陆温又问:“他可娶了妻?”</p>
“没娶!”</p>
那少年顿了顿,左思右想,忖了又忖,又道:</p>
“又……又娶了吧。”</p>
原来,淮南侯府的三姑娘,虽是个庶出,与楚家六公子定了亲,也算是下嫁。</p>
只因多年邻里,两个人是青梅竹马长大的。</p>
淮南侯又觉自家三姑娘嫁了过去,好歹夫君从军,也算在军中多了一份助力,这才口头允了亲事。</p>
只是还没过门,楚家六公子就因天爻谷一案,失了消息。</p>
楚灵时战死的消息传回汝阳,已经是裕丰二十年暮春了。</p>
苏三姑娘是个忠贞不渝的,竟是不顾侯府的脸面,着了一身素衣,抱着楚灵时的牌位进了楚门。</p>
她如此行事,简直将淮南侯气的倒仰,放话要与她断绝关系。</p>
如此鹣鲽情深,本来嘛,也算是桩美谈。</p>
只是一年前,楚家因汝阳、淮溪两郡粮草风波,被圣上贬的贬,杀的杀。</p>
半年前,又因为东宫一案,本就门庭寥落的楚府,受安王从重惩处。</p>
衙门领了人,泼了桐油,将之盘踞汝阳百年之久的楚氏大族。</p>
一把火,付之一炬。</p>
原本呢,儿女的婚事,只是两家的口头之约。</p>
无媒无聘,名不准言不顺,连张官府的婚贴都没有。</p>
安王手段酷烈,冷血无情,为防牵连到了自己,淮南侯强行将嫁入楚家的三姑娘,带回了府中,又为她另寻了一门亲事。</p>
苏三姑娘抱着灵位,扶着未婚夫婿的灵柩入了土,当街与楚六公子的棺椁拜了天地,引起百姓轰动。</p>
可谓忠贞不渝,美名远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