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进去。”</p>
陆温面色极力保持平静,可袍下的指尖,早已死死掐着掌心。</p>
外间天色已暗,只有一柄微弱的烛火,漂浮在半空,他沉沉的睡着,汗水不停的流淌着。</p>
她知道,衣冠之下,是她带给他的满身伤痕。</p>
他一定是做了噩梦,才会紧紧的抓着被褥,哪怕是睡梦中,都死死的抿着唇,流露出痛苦的神情。</p>
温翎仍旧伸着臂阻拦,面色十分忿然:“谁知道你进去,是不是要杀了先生?”</p>
陆温羽睫微颤,唇角却浮起一抹轻飘笑意:</p>
“我即便要杀了他,你又待如何?”</p>
温翎本能的将自己挡在门前:“你要杀先生,便先杀我。”</p>
“温翎。”他似乎被二人的争执惊醒了过来,一道极虚弱的声音从身后溢出,嗓子哑的不像话。</p>
“你先出去,关上门。”</p>
温翎只得跪在地上,连连叩首:“求求您,别杀先生,先生是好人,求求您,别杀他……”</p>
他捂唇咳了咳,嘴唇乌紫,面上亦浮病容:“下去。”</p>
“是……先生。”</p>
他闻声,双腿颤颤,一步步退出舱房,关上房门。</p>
“点灯了吗?”</p>
他问。</p>
他竟然问自己这样的蠢问题。</p>
她眼前一片黑暗,只能漠然的回答他:“没有。”</p>
“云儿,点灯。”</p>
外间春雨沉沉,细雨如丝,先前的烛火,或许是被凛冽的风儿扑灭了,屋中幽深一片。</p>
陆温进了舱房,在黑暗中摸索到烛台,摸出火折,点燃。</p>
那微弱的烛火乘风而起,焰火愈发的大,被一阵幽凉的江风吹的歪歪斜斜。</p>
她用手背抵着外间的风,使之依旧明亮,依旧暖融融的。</p>
将她半张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p>
往日的她,是那般聪慧,可这会儿,竟像是个孩子,愣在一盏烛火前,伸出手,触碰了一下那东倒西歪的明光焰火。</p>
她触及,怔了怔,又缩回了手。</p>
是真的,烛火滚烫灼人,并非是她的幻觉。</p>
她愣愣怔怔的挪开视线,又朝床榻上那人看去。</p>
他半倚在榻上,寒风瑟瑟,却只披了一件黑色绒毛大氅,内里只着了一件中衣。</p>
而中衣是月白色的锦缎,柔软的发丝铺泄在明亮的锻袍上,在烛火的照耀下,微微泛着银光。</p>
她揉了揉眼睛,又眨了眨,阖目,再睁开,又揉了揉,又眨了眨,又睁了睁。</p>
明亮的焰光,刺得她眼眶涩然,鼻尖也酸酸涩涩的。</p>
她能看见了,虽然只能看到十分模糊的景象。</p>
可她在黑暗里待了太久,倏然恢复了光明,她几乎整个人都是雀跃的,阴霾一扫而尽。</p>
“我……我能看见了。”</p>
他也笑了笑,轻声唤着她:“云儿,再动一动腕骨,试着,探一探自己的脉。”</p>
她迅速搭上自己的脉搏,指下脉息强劲有力,再细细一探,是内功深厚之兆。</p>
她连忙就地打坐,收心息念,蓄养精气。</p>
一通修习之下,竟是澄净如秋,比内力缺失之前,更为深湛。</p>
江鸥逐舟,霜风夜雨,水色迷蒙,寒风簌簌,江面泛起滚滚波涛。</p>
她脑中一片木然,但她知道,这样模糊的一双眼睛,白日能见三丈,夜间只见一尺。</p>
只有他,才会有。</p>
她挪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过去,仔细打量着他的双眸。</p>
那样一双……一双剔透如春晖,潋滟如春花的眸子。</p>
如今,连半分神光都没有了,沉沉的向下坠着,只有空茫,漠然……</p>